从叙事与史实的比较中体味作者的用心

时间:2022-07-02 04:04:34

从叙事与史实的比较中体味作者的用心

贾谊的《过秦论》仅仅用八百多字的篇幅,囊括了一百六十多年的诸侯纷争与王朝兴衰的人物事件,它在叙事方面可谓凝练而又不失生动,概括而又气势雄浑。然而,作为一篇经典的史论,在叙事与史实上却不尽相同,这正体现了作者写作的良苦用心。

一、舍轻就重,寓理于事

作者开篇直接从秦孝公切入,舍弃秦国以前的漫长历史,秦孝公在位二十四年,其间事情的千头万绪可想而知,而作者主要写了两件事情:一是商鞅变法;一是西河之战。就西河之战而言,文中说“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苏秦说齐闵王》(《战国策》)中也说:“当是时,秦王(指秦孝公)垂拱受西河之外”。那么,西河的土地真的是拱手而得吗?据历史记载,秦国与魏国的西河之争,历时三百多年,最惨的一次战争是公元前389年,秦惠公的五十万秦兵,被魏将吴起的五万人打得狼狈而逃。商鞅变法以后,又点燃了西河之争的战火,公元前341年,商鞅用了不光彩的手段,以双方和谈的名义,写信诱骗魏国的主帅公子卬,将这位老朋友扣留在军中,趁机攻魏,取得胜利,迫使魏国割让西河的大部分土地。商鞅死了以后,公元前330年,秦惠文王趁齐国孙膑连挫魏军之机,夺取西河的一部分土地,从商鞅攻魏到秦惠文王控制西河,历时十二年,可见商鞅变法之后,秦人并不是“拱手”得到西河,作者的叙事与史实之间有着明显的不同,贾谊为什么说“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呢?这固然是贾谊受到当时流行的纵横家说辞的影响,但仔细玩味,就会发现,这正好体现了作者舍轻就重的叙事匠心,作者舍弃了对文章主旨无关紧要的事件,而抓住对文章主旨重要的事件。

作者用“拱手”两字叙述西河之争,主要有以下几点原因:

第一,作者舍弃了对秦国夺取西河土地的漫长过程的叙述,也删除了无关紧要或不那么光彩的细节,从而突出了商鞅变法之后,秦国向东扩张,一统天下的咄咄逼人的气势。与开头的“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形成一致的格调,使文章气势充沛,给人波澜壮阔,气吞山河之感。

第二,是作者寓理于事的用心所在。贾谊在《新书》中说:“商君违礼仪,弃伦理,并心于进取,行之二岁,秦俗日败。……信并兼之法,遂进取之业,凡十三岁而社稷为墟。”作者对商鞅变法颇有微词,这虽然与汉初社会的普遍评价有关,但也体现了作者的态度。然而,作者在《过秦论》中并没有对商鞅变法做过多的评价,只抓住他在秦国富强过程中的作用,这样,“拱手”二字就更好地凸显出秦国君臣一心,依山据险,图谋天下的雄心壮志,以及秦国初步显现出平定海内、歼灭六国犹如迅雷闪电、暴风骤雨般的强劲势头。而这种貌似不可一世,恰恰又是内在仁义的缺失。作者舍轻就重,却旁敲侧击,可谓用心良苦。正是这种巧妙的写作用心,使文章在叙事中寓议论与抒情而浑然一体,一气贯通。

二、铺陈夸张,虚实相生

关于九国“合纵缔交,相与为一”而攻秦的叙事,有研究者早已指出,这是一场虚构的战争。但是,东方三五个国家联合起来攻打秦国的战争,历史上是有记载的。有人做过统计,从公元前318到秦灭六国,东方六国五次联合进攻秦国,第一次在秦惠文王时,赵、魏、韩攻秦,被秦击退。秦昭襄王时发生两次联合攻秦的战争,一次是魏、韩、齐攻秦,耗时三年,攻入函谷关,以秦归还侵占的韩、魏城池而告终。另一次是赵、魏、韩、齐、燕攻秦,以秦取消帝号并归还魏、赵土地而结束。第四次在秦庄襄王时,魏公子信陵君窃符救赵大败秦军,秦军死伤大半,失去六年来侵占的土地。第五次在秦王政时,赵、魏、韩、楚、燕攻秦,结果是联军大败。五次攻秦,两败而三胜,总体上看起来,六国似乎气势盛大。那么,为什么贾谊的叙事与史实不合呢?吕思勉说:“汉人又多轻事重言,率意改易;故其所传多不足信,秦与汉初事尤甚。”

自然有这方面的原因,但更重要的原因在于,首先,作者铺陈夸张,叙述一件其事不然,其情理未必不然的事情。东方各国的几次联合攻秦,从胜多败少来看,似乎秦国处于劣势;但就历史而言,五次攻秦,并没有损伤秦军的主力,秦国内部也相对稳定,国力蒸蒸日上,秦军的败退既有决策上的失误,更多的是出于战略上的考虑。而东方各国由于连年的混战,实力消耗严重,再加上昏君佞臣,兵缺将少,国力每况愈下。所以就情理而言,作者虚构这么一场战争,东方各国的惨败也是顺理成章的。

其次,作者铺陈夸张九国之师兵多将广,甚至将功在伐魏的孙膑与功在伐齐的乐毅这些众所周知的名人都拉进来,其意是以九国之师的强大来衬托秦国的强大,突出秦国一统山河,势如破竹的盛气凌人与不可阻挡。

再次,用“追亡逐北,伏尸百万,流血漂橹”既写出了战争的结果,更重要的是,作者通过对触目惊心的场面的夸张渲染,把秦国的残暴成性与血腥杀戮表现得淋漓尽致,也暗示了秦军对武力征服的迷信,更为后文“攻守之势异”而“仁义不施”做铺垫。这样在叙事的步步蓄势中,又层层深入,从而使文章情感饱满,气势雄宏,又于字里行间可以体味出作者的褒贬抑扬之情。

最后,作者叙事的虚中有实,实中有虚的巧妙构思,能够让叙事灵活自如,从而在叙事中更好的既寓情也寓理,又处处设伏,步步跟进,达到文章形式与内容的和谐统一。

三、叠床架屋,推波助澜

《过秦论》的叙事,有时候删繁就简;有时候以虚为实;有时候却叠床架屋而不厌其烦。写秦孝文王、庄襄王时,说“国家无事”,一笔带过,干净利落,写秦王嬴政时,说“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扑而鞭笞天下,威震四海”,却只是一个意思,即歼灭六国,一统天下。据史料记载,西周灭于秦昭襄王五十一年,东周灭于秦庄襄王元年,与秦王嬴政没有关系。再者,秦灭六国也费了一番周折,赵国廉颇、李牧三次挫败秦军,楚国又歼灭秦将李信的二十万秦军,但是,贾谊为什么不写这些,而叠床架屋,不厌其烦的表达一个意思,甚至无中生有的将吞二周的事情又加在秦王嬴政的身上呢?

仔细玩味作者的剪裁与叙事,就发现其中的用意所在。

其一,增强叙事气势。到秦王嬴政时,秦国已经成了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国家,东方六国苟延残喘,胜败已成定局,秦国虽然遭遇抵抗战,但都不过是对方的垂死挣扎而已,早已经不起秦国武力的打击与反间计的瓦解,所以作者舍弃那些秦国曾经失败的插曲,写秦国摧枯拉朽之势,浓墨如泼,甚至不厌其烦的重复一个意思,排比渲染,突出秦王嬴政统一中国排山倒海般的力量和无坚不摧的磅礴气势,将文章推向高潮。并且,为猛然一跌设下了机关,与下文秦国的迅速败亡形成鲜明的对比,引发读者思考:为什么这么强大的国家却又这么不堪一击。顺理成章的得出一个结论:“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推波助澜,可谓妙笔生花。其二,塑造暴君的形象,“振长策而御宇内”又“执敲扑而鞭笞天下”,一个武力征伐,暴力虐民,毫无仁义的统治者呼之欲出。可以说,他一手拿着刑具,一手拿着屠刀,愚民害民。“吞二周而亡诸侯”又起到渲染烘托的作用。这样,就与下文治理天下一脉相承,一个把诈力放在前面,而把仁义背在背上的治国者,对敌人与对人民采用了一样的暴虐手段,无异于为渊驱鱼,为丛驱雀,这样的治国者难道不引以为戒吗?这一副暴君的画像形象生动,意义深远,常读常新——一切与民为敌的统治者其实都是纸老虎而已。

贾谊对史实的特殊处理,正体现了他急切的用世之心,希望汉文帝以史为鉴,不要重蹈覆辙,所以,写作时不免改变了历史细节,以达到惊世骇俗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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