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疯子与泼墨仙人

时间:2022-07-02 10:17:47

宋画在中国绘画艺术发展史上具有独特的历史地位,既代表了中国古代艺术的高峰,又是13、14世纪全世界艺术的顶峰。于我个人而言,最钟爱的宋画要算是梁楷的《泼墨仙人图》了。以前看梁楷的《疏柳寒鸦图》,惊异于他寥寥几笔,就能把几只寒鸦或飞或栖,残柳枯枝,一派萧瑟的画境,表现得淋漓尽致。后来,又见他的《泼墨仙人图》,才恍悟简笔写意远非梁楷真面貌,传神达意的泼墨人物才更能渲染他的率真性情。

在《泼墨仙人图》中,画的是一位仙人不衫不履的醉态。你看他,袒胸露怀,宽衣大肚,抿嘴耸肩,步履蹒跚,一副醉意蒙的样子。细细看时,仙人的嘴角正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一双小眼半睁半闭、似讥似讽,仿佛看透了世间一切。

画上又有诗云:

地行不识名和姓,大似高阳一酒徒,

应是琼台仙宴罢,淋漓襟袖尚模糊。

呵呵,世间事,谁参透?且醉眼迷离,看世上滑稽事,笑人间可笑人。

如此畅快淋漓的画作,却非一蹴而就:先以淡墨赋形,在将干未干之时,用各种浓淡层次之墨色塑造,逐渐提炼形象,反复为之。这种大笔横扫,笔简而意到,墨色淋漓酣畅的画法,梁楷之前绝无,在南宋当中也为仅有,后人称之为“泼墨”。但此“泼墨”,非张大干创制的“泼墨泼彩”。张大干不用笔,而是将墨水或颜料盛在钵内,用手执钵直接将墨水或颜料泼在画上,然后依其自然形成的痕迹用笔适当加以引导。

梁楷的泼墨,则是先用“蘸墨法”在粗笔中饱蓄浓、淡尚未完全混合的墨水,然后以手执笔,按程序疾速在画上横涂竖抹,使留下的浓、淡墨色自然渗化,似墨汁泼翻,却又留有用笔的轨迹。严格说来,梁楷泼墨,有泼墨之意,而无泼墨之举。这一种绘画技术,历代备受推崇,明徐渭、清、金农乃至现在,无数画家奉若圣明,趋之若鹜。

宋代院体绘画,提倡的是严谨工致的写实风格。多作释道、鬼神,有两种几乎截然不同的风格,一种是“细笔”,取法吴道子、李公麟,衣褶用尖笔作细长撇捺,转折劲利,称“折芦描”;一种是“减笔”,继承五代石恪的简括,以寥寥数笔横扫,墨色淋漓飘逸。对后世简笔写意画的发展影响极其深远。

在宋代特殊的历史氛围之下,我们看到的梁楷的画,却都是情驰神纵的放情泼墨。似乎他将自己完全浸淫在水墨里,一俟落在宣纸上,就恣肆、放达不羁起来。

书画与人,相形相生;好创作,需真性情。

梁楷曾在南宋宁宗年间担任画院待诏。按当时画院的规矩,梁楷这种“职业画家”常要奉皇帝“诏令”画画,这对于一个有着无穷创作欲望的画家而言,是件非常痛苦的事。

但梁楷洒脱自如、性格率真,无人能够限制他,“敝屐尊荣,一杯在手,笑傲王侯”。最终,他金带悬壁,离职而去,世人尽称他为“梁风(疯)子”。

在当时,人们潜移默化,已经喜欢或习惯地接受了皇家布置的刻板风格,这很难说不是一种逆来顺受,他的《泼墨仙人图》在刚出炉时,的确遭受非议,难于被世俗接纳。而在今天看来,有能力做独立思考的创作型画家又是多么难能可贵。这便是所谓“画家”与“画匠”之间的区别。现今,许多体制内的画家对于创作的看法已经变得陈规固化,纷纷以手中趋炎附势的画笔换取职称、荣耀以及小范围内的尊重,怎能不令人痛心疾首?

以方圆之地,聚气象万千。

“以规矩为方圆则成,以尺寸量长短则得。”

我与很多书画爱好者聊过《泼墨仙人图》,谈到梁楷放浪形骸的笔意,往往讲得人为之动情,临摹之意顿起。但仿作拿来与原作一比,却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细品之下,愚认为:许多朋友光顾临摹表面的技法表达――认为“泼墨”就是大笔挥毫制造淋漓效果,却忘记了绘画有放有收,必有章法。技法有变,人物万端,但一切都需在控制之中,这也就是“规矩”、“法”,大笔挥毫之下,人物结构比例都把握得恰到好处。

梁楷在创作之时必持“严谨”的态度,“控制力”是艺术家塑造人格和作品时需要达到的最高境界。所以,大师与凡人的区别其实很简单,即是:大师能把对事物的新鲜感从创作伊始保持到最后,这种感觉“保鲜”的能力也是“控制力”的表现。说来说去,我想表达的最后一句就是,当我们想大刀阔斧地表达情绪或学术态度时,先要脚踏实地师从前人,系统学习前辈研究成果,千万不能想当然,自以为是去“创新”,难免会弄成四不像,贻笑大方。

生活做减法,思想做加法。

宋代院体绘画,提倡严谨工致的写实风格,梁楷想必也擅长工笔,但他却凭借自己那股“疯”劲,标新立异,发展了笔简形具、得之自然的“减笔”画风,因而在中国画史上占有一席之地。如今来看,画布上寥寥几笔墨却能书写画着心中乾坤,真是中国画的神奇之处。简单,却能带来丰盈体会。生活亦如此,改善繁杂无趣的单线条活动,多接触些思想上的修炼,让自我修为更饱满。

我想,这应是我们该为自己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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