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还是没抄,这是个问题

抄袭还是模仿

即使在抄袭说甚嚣尘上，《爱情公寓》系列制片人及编剧汪远也不否认自己是美剧迷，对于该剧对热门美剧《老友记》、《老爸老妈浪漫史》的借鉴，《爱情公寓》系列导演韦正态度暧昧：“作为导演，为了避嫌，像《生活大爆炸》这类喜剧我是不看的，当然编剧是个美剧迷，他会做很多素材的组合，但大面积的主要情节我也不建议这样做。”

但他又解释：“例如出门从三楼滚到二楼，这里打个喷嚏蒙太奇切到那里有个人摔在地上，这些通用性情节我认为是可以用的，我们甚至发现过和美剧相似的镜头，结果是我们先拍。另外，赵本山的卖拐，也是老梗了，但换个人来还能不能把包袱抖出来？表演方式本身就是二次创作，为什么很多号称中国版×××的被人说烂，是因为他们不懂美剧。”

这并不是该剧第一次遭遇抄袭质疑，2009年《爱情公寓》第一部上线，尽管销售情况糟糕，但上网立刻引发年轻人追捧，而与此同时，美剧粉丝则立场坚定地吐槽该剧大量抄袭美剧——从剧情到台词到分镜头。该剧第三部在今年奥运会期间仍有不错收视表现，更放大了这种争论。

《爱情公寓》创作团队都是80后，在《成长的烦恼》里度过童年，《老友记》则伴随他们的大学时代。对于这些精良、时髦、好玩、针对年轻观众的美式情景剧，“韦正们”表现出显然的心向往之，韦正说：“美剧有各式各样的花活，而系列剧的优势在于可以把悬疑、武打、古装、恐怖、歌舞放在一个剧里。甚至，在一部律师戏里，律师幻想自己、法官和陪审团一起唱唱跳跳，又玩了一出歌舞剧。”《爱情公寓3》第一集，他终于实现了自己野心：几名男主角说起各自愿望，幻想的画面一段接一段，融合了各种类型片。可在网络上，这段插曲立刻被眼尖的美剧迷指为抄袭。

有意思的是，在英国《每日邮报》网站报道《爱情公寓》涉嫌抄袭的文章下，有IP显示为美国旧金山的网友评论：“美剧也经常抄英剧。”

中国政法大学教授、知识产权法专家李玉香称，目前我国的《著作权法》保护表现形式但不保护内容，“例如拍巴菲特、乔布斯，大家都可以做，但是如何表现他、塑造出他这个人物的性格，这是受到法律保护的。英文台词中文翻译全部照搬，这肯定可以判断为抄袭，但是抄袭又是特别复杂的，很少有全盘抄袭，使用了多少别人作品，是合理借鉴适当引用还是抄袭，法律都没有给出量化的规定。”至于流传甚广的“音乐作品四个小节相似、影视作品剧本两行相似算抄袭”，李玉香表示法律从未有过如此规定。

也就是说，《著作权法》保护的是有形物，例如电视剧中的场景、造型、剧本，但对构思、中心、理念等“虚的”则构不成保护。在《爱情公寓3》里，男主角们很多时候穿着创意奇特的T恤，这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生活大爆炸》里的极品宅男Sheldon，但在法理上构不成“抄袭”，可是，喜欢《爱情公寓》或者美剧的都知道，这些奇形怪状的T，恰恰是《生活大爆炸》和《爱情公寓3》一个重要的增值点。

不了了之的尴尬

此前，作家赵雁曾指责名编剧高满堂拼凑其两部作品，香港名编剧阮世生也指责过《影子爱人》抄袭其原创故事，陆川的《可可西里》被一名纪录片导演告上法庭，但最终撤诉。而在已宣判的案例里，2005年电视剧《梅花档案》诉《凤凰迷影》抄袭案胜诉，因为法庭认为《凤》剧导演曾参与《梅》剧策划，确有可能接触到《梅》剧剧本。而2011年《潜伏》、《借枪》原著小说作者龙一状告著名编剧石钟山《地上地下》抄袭《潜伏》，则被判败诉，法庭认为虽然两部作品都以“假扮夫妻开展敌后工作”为题材，但“并不构成表达形式或实质性上的相似”。李玉香说：“中国是大陆法系国家，只有在影视版权这一块，倾向于个案认定，遵循英美法系判例法原则。”

内地著名的编剧公司“喜多瑞”董事长汪海林告诉记者，以他的经验论，目前国际上尚无量化的指标来界定抄袭，“我的感觉是，影视作品只能从文字层面去求证，即剧本抄剧本，而导演抄别人的镜头，肯定没法打官司。比如宁浩和盖?里奇的镜头相似，还有，香港电影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存在‘扒西片’的现象：好莱坞出了个电影，立刻改头换面变成香港的背景，非常快，但是这没法说了，因为过两年好莱坞也开始抄香港的武打设计。如果要较真，那香港那部很红的《天与地》不就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罪与罚》么？《狮子王》还抄了《哈姆雷特》和《亨利四世》呢。”

另一桩中国文艺作品涉嫌抄袭国外作品的往事，是《吉祥三宝》与法国电影《蝴蝶》主题曲近似、且也采用了一问一答对唱的独特框架。当时学界对此颇有争论，持“抄袭说”的认定了剽窃，但反对者说，作品框架相同并不构成侵权，梁祝和罗密欧都是家庭原因造成爱情悲剧，但如果古代咨询发达东西方互相看得到，也不意味着侵权，除非罗密欧朱丽叶出现了化蝶情节——别笑，这话真是出自法学专家之口。

“《吉祥三宝》的事后来不了了之，中国人吵了一阵，也没见法国人来告。”李玉香回忆说。另一件不了了之的事是：网上曾盛传一段越南版《还珠格格》的影视MV，其中小燕子、紫薇、容嬷嬷、皇后悉数登场，由于演员长相不佳，遭中国网友一致耻笑。而记者从相关人士处了解，琼瑶的仲杰公司只向东南亚各国销售过《还珠》播映权，由于琼瑶异常重视自己作品，并未卖过改编权——也就是说，越南版《还珠》是绝对的抄袭作品，但从琼瑶公司到中国网民，大多只是一笑置之。

这就是强势文化天然的输出。至于越南的“中剧粉”是否像美剧粉怒斥《爱情公寓》一样怒骂本国的《还珠》，目前无从求证。

成功学与拿来主义

在所有抨击《爱情公寓》的人里，专栏作家咪蒙是比较激烈的一个。她是一系列恶搞历史名人文章的作者，其文章被大量网站转载，“但从来没付过我钱。还有人说，咪蒙你怎么抄人人网？”

“一开始我也在想是不是从事文字行业的对版权比较敏感，才对《爱情公寓》特别气愤，后来我觉得不是，因为我看到太多匪夷所思的逻辑，比如‘只要好看就行’，这让我很感触。抄袭是不对的，这应该是常识，不该存在争议啊。”

与咪蒙针锋相对的是南都娱乐周刊在网络上进行的小调查，在“如果《爱》剧抄袭，你的态度”的选项里，其中38%认为“好看就行”，38%认为“完全不介意”，只有22%认为“”。

咪蒙无奈，“抄袭崇拜大概说明了成功学在中国的泛滥，就是只要抄到大家都愿意看，那就是牛逼的。这已经不仅仅是一个版权问题。”

咪蒙同时援引了郭敬明的案例，2006年，郭敬明《梦里花落知多少》被北京市高级人民法院认定抄袭，需赔偿原作者21万元，但这并没有妨碍郭敬明此后成为中国作家首富。

“我们就是苟且惯了，‘别较真，较真就输了’、‘因为美国可以偷英国，所以我也可以偷美国’，这真是罪恶的逻辑，但《爱情公寓》的粉丝却认同了这种逻辑，这说明我们对成功学的那种价值认定多么可怕。之前《爱情公寓》的剧组付给网络段子作者赖宝稿费，宁财神竟然还认为是保护了版权，但韩国李孝利的专辑涉嫌抄袭，就是停止销售，《纽约客》专栏作家涉嫌抄袭，就是停职。抄袭这件事，存在不是合理。”咪蒙说。

韦正则如此回应：“我理解观众希望看到国剧完全原创，但我觉得不太可能。我们没有美剧的流水线，制作上差距起码30年，打不过的。打个比方，美剧是飞机，我们还在开拖拉机，汽车还没造出来，总不能要求我一下子造出来吧，我现在是用拖拉机的零件造飞机，已经不错了。”

这番表态让人想到1934年，鲁迅发表他那篇著名的《拿来主义》，结尾写道：“没有拿来的，文艺不能自成为新文艺。”鲁迅所处的年代，中国在文化上正经历对传统的全盘否定，70年过去，文化重建似乎仍未完成，至少在影视领域，没有一个正常人会认为我们已经赶英超美。

好吧，回到有关版权的最初话题上来。抄，还是不抄，真的有那么多人关心吗？汪海林的话也许提供了正解：“在中国，看电视就是下班回家图个乐，抄没抄，观众真不会管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