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研哉 发现物之本源

7月的北京，有一个展览一定要去看,名字简单，"设计的设计"，内容却精彩，它集结了日本平面设计大师原研哉历年所策划展览的精华，让你直观体验日本当代设计中坚力量。原研哉也来到北京,细细讲述他的设计生涯，还有他的审美理念和设计观。

近日，原研哉的首次大型个展在北京开幕。策展人朱锷在策展陈述中写道：原研哉是一个设计师，但原研哉并不穷究设计的技巧。在设计和沟通的过程中，与其说原研哉关注的是“物”，倒不如说原研哉直接关注事物的本质。

原研哉的设计风格简洁。他作为艺术总监主导的品牌无印良品正是这种风格的最佳体现。无印良品的产品拿掉了商标，省去了不必要的设计，去除了一切不必要的加工和颜色，简单到只剩下素材和功能本身。除了店面招牌和纸袋上的标识之外，在所有无印良品商品上，顾客很难找到其品牌标记。在无印良品专卖店里，除了红色的“MUJI”方框，顾客几乎看不到任何鲜艳的颜色，大多数产品的主色调都是白色、米色、蓝色或黑色。

原研哉的作品没有卡通化的缤纷色彩，也没有咄咄逼人的繁复花纹，温和、缓慢，贴近人类生活的本源。正如原研哉本人的气质，看似“日常”，却自有一种仙风道骨之感。

设计，源自日常生活

原研哉1958年生于日本。进入平面设计领域其实是一个偶然，他一直想从事的是建筑设计，而他的母亲是一个书法家。建筑世界的空间感与书法世界的文化感，让他在一开始的时候对平面设计心存抗拒。

在原研哉刚从事这个行业时，他不认为自己是一个设计师。因为在他看来，仅仅是依靠设计的才能谋生并不是成为一个设计师的充分理由，一个真正的设计师，应该能够丰富设计这一概念。“我是一个设计师，可是设计师不代表是一个很会设计的人，而是一个抱持设计概念来过生活的人、活下去的人。”就像是一个园子里收拾整理的园丁一样，原研哉每天都在设计园子里做设计的果实，“所以不论是设计一件好的产品、或是整理设计的概念、思考设计的本质、抑或以写作去传播设计理论，都是一个设计师必须要做的工作。”

在刚念大学的时候，原研哉也曾被自己的工作所困扰，“我在武藏美术大学学的是基础，那门专业的具体名称是‘设计科学’。设置这个学科的老师当年在德国毕业于一个专门教硕士生的大学院。他在那里被培养如何重新设计交通，以及对我们习以为常的一切进行颠覆性的再设计。由此，他受到很深的启示，发现一个设计师除了美术知识还需要知道数学、哲学、机械原理等综合知识。这个老师带着这些理念回来教我们，我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头都大了！那几年时常感叹这是什么样的破学校破专业啊，不教我们具体的设计，老是让我们想什么是设计！可是，居然鬼使神差地，我还让自己在那里又念了硕士”

直到后来原研哉为一个日本艺术家石冈瑛子打工时，才明白了这一切的意义。“这个女人特别凶，特别要求完美，经常冲我发脾气。她也同样，整天考虑的问题不是具体的设计，而是设计该怎么做，考虑设计中的设计我才恍然明白发现原来自己的专业这么伟大，原来之前自己一上来就很想动手的学生气终归是幼稚的。”

设计到底是什么？原研哉一直以充满自省的精神在深化和反思自己的设计意识。这种学究式的哲学思考让原研哉的设计作品有了更为丰富的内涵。在原研哉看来，设计不是一种技能，而是捕捉事物本质的感觉能力和洞察能力。所以，设计师要时刻保持对社会的敏感度。

事物的本质正是蕴藏在日常生活之中。原研哉在设计中，倡导日常生活中的美学，提倡质朴的生活方式，发现隐藏在日用品背后的智慧。设计的过程是发现生活、发现隐藏在物体之中的智慧。“就像编榻榻米的方法，茶勺的切削方法，每件道具的背后都有它们的理由。多少年来人们每天的思考结晶构成了生活的历史”。

没有商标的优质产品

原研哉从2002年开始担任日本品牌无印良品的艺术总监，这次合作让他的设计理念得以被更多的人接受和理解。

“无印良品诞生于31年前的日本泡沫经济时代，那时大家崇尚的是奢华和繁复，无印良品和当时的想法完全相反，它用空而具有美感的东西，唤起一种新的审美意识。当时很多人认为我们的东西就是‘无设计’，实际上并不是没有设计，而是我们把空的理念融入到产品设计当中，让很多产品显得‘内敛’，而产品本身内在的关联性，使得最初只有40种商品的无印良品，很快发展到现在的7000多种。”原研哉介绍说。

不管是30年前，还是现在，建立起明确的品牌形象一直是企业发展的要务，对于奢侈品来说，一个意蕴丰富的品牌或者标志就意味着价格。但是无印良品反其道而行之，极力淡化品牌意识，但它遵循统一设计理念所生产出来的产品无不诠释着“无印良品”的品牌形象，它所倡导的自然、简约、质朴的生活方式也大受品位人士推崇。

这种抛弃常规的勇敢，其背后有原研哉关于“虚空”的美学智慧。

“无印良品的概念是虚空而非简约。”原研哉解释说，“简约的想法是从150年前才开始有的，实际上世界是从复杂的概念开始的。最初青铜器的表面纹路非常复杂，越是强权的地方，就会有非常复杂的图案。欧洲也一样，路易十四时期凡尔赛宫内，国王的椅子也是非常的豪华，他们要表现的是权力的象征。150年前，国王的权力结束了，从那时候开始，每个人成为了自己的世界中心，没有必要再强调权力了，很多东西可以变得简单一点了。”

原研哉用分别产于德国和日本的两把刀作为例子来具体说明。“这把刀是德国的名牌，我家里的厨房也用这个牌子的刀，确实很好用，功能性非常强，特别符合人体力学，握的时候非常好用，我觉得这就是典型的简约设计。而这把日本刀，刀把握在什么地方都可以，是虚空理念的代表。厨师在做饭时切不同的食物、握不同的地方，可以自由自在的使用。所以说虚空就是我不拘于这个东西的功能，而是根据使用者的想法和发挥，让这个东西有了新的作用。”

至于有人将无印良品视为环保理念的代表，或者是全能设计、无设计、都市生活的代名词，“我们都不会去否认，所有的我们都会点头说是，也就是说，正是空的容器把所有的想法都容在里面，通过这样的容器跟大家达到一种沟通、交流的目的。”

正是因为抛弃了所有含义，所以才能收获丰富的想象。“无印良品从来没有考虑到它生产出的产品是不是卖得好，或者是不是被人喜欢，从未考虑过。我不是无印良品的经营者，我是设计委员会的一名成员。当无印良品诞生时，就没有人想过要把这个品牌做得很大、很成功。当别的品牌在说品牌效应、品牌影响、一定要成功的时候，无印良品提出的不是这些，而是提出的一个价值观，对生活的价值观。它的产品实际是在对消费者说，您看我的价值观怎么样，您认可吗？”

设计的亚洲时代

原研哉本人并没有留学经历，在他看来，艺术本身是具有本地化、本地特质的东西。“从经济学角度来说，存在‘全球化’的现象，但是我觉得从艺术的角度来讲，并不存在全球化，而是本地化的东西如何融入这个世界并改变这个世界。”

“我也终究没被任何国外的艺术震撼，我的设计思想，从形成到成熟都在日本完成。我想，到海外留学的最终意义只是为了出庐山而看庐山，而不是真的能从西方获得多么先进的设计手法。”

在原研哉看来，他设计理念中的虚空与日本文化一脉相承，“日本的地理位置是在亚欧大陆最右端，转90度来看，日本有一种游戏叫做，三个画面碰到一起就会不断的往下掉珠子，我觉得这个形状非常像，从各个国家这个珠子不断的掉下来，最后收容的容器就是日本。承载了很多文化，模仿很多东西。”但在经历了战争的摧毁之后，一些五彩纷呈的文化被摒弃。“大家非常消沉，失落的时候有这样一个想法，我们没有那么多豪华的东西，但是我们有一些什么都没有的东西，看上去也是另外一种美，另外一种享受，这样的思潮就开始诞生了。我们就是用虚无这种东西对抗世界的豪华和五彩。我觉得日本的虚空是日本人的智慧的体现。”

谈到中国的设计，原研哉充满了期待，“中国的发展强劲，人口是日本的十倍，所以它的能量、才华可能也是日本的十倍吧”。面对中国同行关于国外设计过于强势的担忧，原研哉表示，“从我的经验来看，每个国家都会经历一个这样的过程，就是人不断地走出去，去看世界，去经历很多东西，当你越来越了解你所经历的世界的时候，就会反思自己的国家，从而了解自己国家的魅力，更加珍视自己的文化。这个时代日本已经到来了，可能100多年前日本也和现在的中国一样，现在日本的年轻人已经发现了自己文化的魅力与独到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