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窝里开出来的花朵

时间:2022-06-27 07:29:26

最初接触白居易的《琵琶行》时,我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无端地,竟把他想象成了一个穿长衫的男子,临风伫立于浔阳江头,握了满把大大小小的珠子,往一个碧绿的玉盘中撒,撒。后来终于读懂了这首绝美的诗,却无论如何抹不掉脑海中这个错误的景象。再后来,我站在讲台上给我的学生们讲这首诗,讲到“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时候,我常忍不住浩叹,我跟学生们说:如果你的耳朵不被这样的脆响灌满,你就没有办法领略琵琶女弹奏技艺之高妙。他们不知道此刻的我唇际正漾着一汪笑,我在笑自己在这首诗中那个稚气的迷失。

白居易对有声之声写得如此精妙生动,对无声之声的描摹更令人叹服,他说“此时无声胜有声”,在声音的空白处,他的耳朵听出了一万朵花开!自打他对无声之声作了如许描摹,千载而下,他的身后崛起了一代又一代驾轻就熟地引用着这个诗句的幸福的人儿。一个生生不息的句子,葳蕤着,为多少静默的时刻代言!当你信手拈来这个神奇的句子,把它恰到好处地插入你的某种表达当中,你会不会向岁月深处感恩地回眸,向那个才情傲世的诗人颔首微笑?

那么多容易被人忽略的声音,都被白居易纳入了耳鼓,摄入了心屏,挑在了笔端――

白居易笔下的“夜雨”是这样的:

早蛩啼复歇,

残灯灭又明。

隔窗知夜雨,

芭蕉先有声。

瞧,他连一只嫩嘴的蛐蛐叫一阵子歇一阵子都清晰地分辨出来了!雨前的风,逗弄得残灯时明时灭,诗人并不曾伸手于窗外探察雨点,却敏锐地听到了芭蕉叶上雨儿的足音!

白居易笔下的“夜雪”是这样的:

已讶衾枕冷,

复见窗户明。

夜深知雪重,

时闻折竹声。

雪来了,它没有像雨那样激动地在芭蕉叶上跳舞,而是悄悄地从你的衾枕上偷走了一点温热,从你的窗纸上涂掉了一层晦暗。你真切地得知雪之大,雪之重,还是竹枝殷勤相告的呢!静夜中折竹的响动,惊扰了诗人的幽梦,于是诗人开始在这不寐的长夜中苦觅新诗的韵脚。

浔阳江畔的珠玉之声,就算被我曲解了,也错出一段美妙的歧韵,至于那越窗而来的雨雪之声,更是让我生出了比珠玉还温润的怀想。因为心静,所以耳喧。如果让我试着说说这些诗的效用,我可能会说:安神,解乏,镇痛,疗伤。在浮躁追击着每颗无辜的心灵的今天,你想象不出,我多么愿意听珠子撞击玉盘时的绝响,多么愿意听深夜雨雪行经芭蕉或竹枝时的妙声,多么愿意听“别有幽愁暗恨生”时那无声的心曲。这些声音在白居易之前就在那里存在着,却被太多太多的人忽略,若不是白氏用生花的妙笔救起这些声音,我们的耳朵怕也会在它们面前失聪的吧?世界造就了这样一种人,给黯淡以色彩,给喑哑以声响,给沉寂以灵动,给腐朽以生机,他从自己的眸中挹出一些光亮来赠给你,他从自己的耳中摘下一些声音来赠给你,他是诗人,揣着一颗珍贵的诗心在寻常的日子里行走,在他的身后,脚窝里开出了不败的花朵

今天,我的耳朵里充斥着机器的噪音,我不敢宣称我想回到唐朝,我不敢宣称我想追随着白居易的耳朵去幸福地听。我只愿哼着歌子,为白居易的诗做一个漂亮的“flash”,发给我天南海北的朋友,让他们在噪音中遁入一小片安宁,随着白居易去听,去想……

(摘自《生命的暗示无处不在》,九州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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