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海弄潮 第7期

时间:2022-06-25 04:31:12

大连某个厂房内,比手掌还大的鲍鱼壳随处可见。两三个人正在全神贯注地忙碌,有的在打孔,有的在切割,有的在雕刻。在他们的旁边,一个长度不下6米的巨大照壁已经初见端倪,在一个身穿工作服的师傅的娴熟操作中,泛着神秘光泽的神龙似要腾空而去。如此耗材、费时又花人力的作品,还没面世就已经张扬着恢宏的气势,贝雕――这个沉寂多年的精妙工艺,正在酝酿一场令人瞩目的风潮。

风潮的推动者,是那个正在做龙的师傅。他叫金阿山,大连贝雕行业的领军人物,1996年即被评为中国工艺美术大师。十几年来,他和大连贝雕一样,

“藏”在大连,默默无闻,颇显神秘。现如今,他带着徒弟集中打造这样的鸿篇巨制,意欲何为?

没有作品的国大师

黄昏,夕阳的余晖洒在海面上,远处传来水鸟的几声呜叫。金阿山找了个地方,刚开始站着,后来坐到沙滩上,若有所思。刚接了一个很大的订单,如果是以前,按部就班做完即可。现在,他想把产品做得更加艺术化,所以来问问大海:该怎样呈现产品最后的样子。

金阿山出生在海滨城市,从小在浪花里长大。从20岁进入贝雕行业开始,他每天早晨7点去厂里,晚上11点回家,一年只休息两三天,从不休病假,“整天工作,连得病的时间都没有。”

金大师在忙什么?

1964年,因为出身问题,找工作无门的金阿山“无奈”进入大连贝雕厂。因为有美术基础,人又勤奋,金阿山很快在学徒工中崭露头角,引起了一位名叫王汉清的老师傅的注意。王汉清是贝雕厂人物画组的负责人,他十分赏识金阿山,有意栽培,嘱咐他晚上下班后和星期天到自己家中研习美术。

金阿山便和王汉清的两个孩子一起学画画,亦师徒亦父子的温情每晚在昏黄的灯光下弥漫。后来“才子佳人”题材被贬斥,金阿山被调到花鸟风景组,师从王德谟。十年动荡中,大家都兴致勃勃地参与各种运动,金阿山却坚持每天上班,瞅着机会就向技艺高超的师傅请教,时光飞逝,贝雕的各种技法逐渐烂熟于心,当他从小小的班组长直接被任命为全厂技术副厂长时,厂里没有一个人提出反对。

1985年,时任大连贝雕总厂厂长的金阿山,身为全国重点企业掌门人,却“从来不坐办公室”,每天都泡在生产第一线,脏活累活他总是自己带头干。曾经有一个外地的业务员找金阿山,在办公室没找到,来到生产车间。工作人员指着一个身穿工作服、满头是汗的中年人说,这就是金厂长。业务员上下打量金阿山,心里直嘀咕:看他那手,都是茧子和裂纹,当厂长的怎么会是这样呢?

贝壳的粉末吸油,整天和贝壳打交道的人,手上的皮肤写满其在贝壳上投入的精力。“颜料都渗进去了,洗不掉。永远都是老农民的手,粗糙得很。”金阿山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手,一边自嘲,一边流露出浅浅的温柔。

虽然每天和贝壳打交道,金阿山却没有太多时间打造自己的贝雕作品,现存的作品要么是很久以前制作的,要么是在生产间隙偷闲做的。在旧厂的某个陈列室内,层层叠叠搁置着大大小小的贝雕画作品。透过蒙尘的玻璃,才子佳人、山水风景、花鸟鱼虫依稀可见雕塑的技法和国画的意韵,凑近仔细看,贝壳所创造的神奇依然令人惊叹。玻璃柜台上贴着的日文、英文标识,昭示着这里曾经的繁华。

金阿山用手抹了抹玻璃上的灰,有点不好意思,一边说:“我准备搞一个1000多平方米的大展厅,把这些宝贝都好好地展出来,旧框子什么的统统不要了,重新换上新装帧。”他说自己不太喜欢想过去的事,有时间的话总是想着法儿向前看。但是记者离开陈列室时,金阿山主动提出让记者给他照张相,照片的背景正是那些凌乱堆放着的贝雕画。

让贝雕从画上跳出来

人类用贝壳美化生活的历史长达几万年,现代贝雕巧用彩色贝壳的天然色泽、纹理和形状,经剪取、车磨、抛光、堆砌、粘贴等工序,精心雕琢成平贴、半浮雕、镶嵌、立体等多种形式和规格的工艺品,发展至今不过百年。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贝雕人物、山水、花鸟画风靡全国,仅大连就有1DO多家贝雕厂。1982年,金阿山作为全国轻工系统代表团成员访问菲律宾。当地有一家前店后厂的作坊式贝壳工艺品厂,只有5名成员,每年却能创造300万美元的产值。当时,国内规模最大、拥有数百员工的贝壳工艺品企业,全年的总产值不过200万元人民币。金阿山震惊了,他意识到,“死守着贝雕画不放,肯定没有出路。只有跳出画框,进入生活的各个领域,贝雕产业之路才能越走越宽。”

金阿山有意识地带领行业从贝雕画向贝雕实用品转型,花瓶、蜡杯、果盘、灯罩、风铃不断被生产出来,贝雕产品也进入千家万户。在当时的轻工行业中,流传起了“青岛啤酒、大连贝雕”的说法,各级领导访问大连,贝雕厂是必须要去的地方。

“风光无限”的大连贝雕,鼓胀着突破的激情,最典型的例子便是贝壳软化与成型技术的研发。

贝壳软化技术,就是用化学试剂把贝壳泡软后,贴在容器上或者压制成各种形状的工艺品。

“用这种方法做出来的产品很漂亮,但是当时这种技术掌握在菲律宾某厂手里,不外泄。”金阿山受命攻关。

他从厂里抽调了6名骨干,成立攻关小组,带头研究了两年,进展缓慢,“当时我们压力很大,再不出成果就有点说不过去了。”问题究竟出在哪里?金阿山日思夜想,像福尔摩斯一样抽丝剥茧地思考贝壳软化的每个环节,某天突然想到了气候的原因。

也许贝壳只有在热带的温度和湿度下才肯软化,金阿山建议把贝壳被放在实验室的大烤箱里试试。照做之后,贝壳顺利软化,金阿山皱了两年的眉头得以舒展。与国外的技术相比,金阿山还朝前迈了一步,成功找到了贝壳快速软化的有效途径。此后,贝壳压嵌技术也获得成功,漂亮的贝壳第一次成为了装饰板材。

传统贝雕产品,无论如何美轮美奂,总是受制于贝壳材料本身的形状。贝壳软化与成型技术,直接打破了这一瓶颈,让贝壳不仅仅作为材料存在,而且凸显出作为材质的价值。这项技术填补了国内空白,荣获了当年轻工部科技进步一等奖,以及后来的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

让人意外的是,贝壳软化与成型技术到目前为止都没有被广泛运用,掌握核心技术的金阿山,更热衷于生产保存着贝壳原始质地和纹路的贝雕产品。对他而言,贝雕虽然从画框跳出来了,但是依然应该有贝壳的样子。

大制作酝酿风生水起

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金阿山带领企业开始专做出口,应国外市场需求不断设计和出口各种贝壳日用品,效益非常好。与此同时,一些新兴的装饰材料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尚未实现转型的国内贝雕行业市场整体萎缩,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近两年,随着贝壳小商品的涌现,贝雕行业开始回暖,贝雕艺术品也随着收藏热的兴起而身价倍增。金阿山说,朋友有一个不到一米高的贝雕花瓶,黑珍珠贝壳做的,他让记者猜值多少钱。记者还没搭腔,金阿山加重语气说:“36万,而且很轻松就卖了这么多。”他感受到了高端贝雕市场的热度。在杭州召开的世界手工艺大会上,金阿山穿行在那些巧夺天工的工艺品中,惭愧于贝雕的缺席,他意识到,“贝雕行业需要一些精美绝伦的艺术品来提升整体品质。”而这件事情,让当了15年国大师的金阿山感觉义不容辞。

制作贝雕精品,材料是金阿山面临的第一道难题。随着海洋污染日益严重,上好的贝壳数量越来越少,价格越来越高。为了创作能够传世的精品贝雕,金阿山四处寻找。他带着一口浓重的山东口音,在有贝壳的地方和当地人讨价还价,有时候千里迢迢出去一趟只能带回零星的几个。

金阿山说,上世纪60年代,夜光螺都是一筐一筐地买,如今,“买一个得花百八十块钱。”以前材料多的时候,闷着头做外贸产品;如今一心想创作好作品,却需要花很多财力和精力去“寻宝”。人生如戏,金阿山用做贝雕产品赚到的钱,购买贝雕艺术品用的材料,这个过程很有趣。

现在的金大师,每天仍是6点半起床,7点去厂里,依旧很忙。不同的是,他已经把厂里的事情全权交给儿子打点,自己则潜心带徒,和他们一起打造贝雕精品。长达6米长的鲍鱼壳九龙壁仿北海公园的九龙壁,预计今年年底完工,“这将是贝雕史上最精致的作品!”金大师还在筹划贝雕精品全国巡展,写关于贝雕史的书,他希望通过努力,引起更多人对贝雕艺术的关注,从而让贝雕行业再次风生水起。

有一次接受记者采访,金阿山在回忆了很多往事后,突然提出到海边转转。站在沙滩上,海风盈袖,他安静地感受着大海的呼吸,说很久没到海边了。40多年来,从贝雕画到贝雕日用品,从贝雕日用品再回到贝雕艺术品,贝雕行业的每次转型,金阿山都走在最前列。行业的兴衰荣辱,仿佛大海的潮起潮落,金阿山无疑是个弄潮者,低调笃定,气场强大。他对这片海,爱得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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