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江,鸟岛以及其他

时间:2022-06-23 04:46:23

离汉江越来越近了,期待也越来越深,背包里的泳衣蠢蠢欲动。我要以奔跑的方式投入江水的怀抱。

但是,一到江边我就愣住了,这还是汉江吗?

曾经浩瀚的江水哪里去了?

江水的清且涟漪呢?渔舟唱晚的美景哪里去了?

眼前的汉江憔悴得一塌糊涂。如同一个清丽的,猛然间受到了什么打击,红颜消褪,眸子浑浊,肌肤布满褶皱,如云的青丝上满是衰草和锈蚀。她的行动明显迟缓,神情疲倦,神色臃懒,好像即将会消逝在某个残缺的夜晚。

当老姚划着小船,载我们去对岸时,我看到他船桨上带出的黑色泥浆,心里一动,将腿伸进水里,只在小腿部分就触到了汉江柔软的心脏。

不知为什么,在这条河上读到了我以及和我相似的某些女人的影子。

那是一种不需要刻意寻找,就能直接抵达内心的感觉。

一直认为,河流是一个不知疲惫的跋涉者,始终行走在暗流涌动腾挪跌宕的夹缝中,如果没有人为的阻挠,它会一直不停歇地走下去,千年,甚至万年。

小心地走在布满缝隙的河流身上,灼日撕裂了大地的肌肤,龟裂的花纹向四面八方扩展,布满整个河谷,目光所及之处,带给我的痛像石头一样坚硬。

很想叫醒那些沉睡在褶皱里的可爱的小生命,螺蛳,蚌壳……还有脚下这条死不瞑目的小鱼,一行浅浅的脚印,成了它隔世的经幡。

很想变成一滴水,用我孱弱的身躯去柔软所有坚硬的季节。

汉江的确是干涸了,目光冰冷身躯潮湿,她用眷恋的眼神看着前方那个山坡,把自己最后的梦境重叠在上面,那山上有她用心蓄养呵护的孩子,有最优美纯洁的精灵。

几株藤蔓拥抱着一些不知名的小树,枝条向河边努力伸展着,像要吸水的样子,当然,它们并不知道河里是没有水可吸的,有的只是干涸的河床。

不知道这河流是否因为太过疲倦的原因稍事歇息,还是想就此作别这复杂的尘世。然而,目前,她能做到的除了静默就是面对。

宽阔的河谷里,已经冒出嫩芽点点,千年的淤泥是最好的营养剂,草们见缝插针地在每一处裂痕上努力生长。

这是一个流淌着野花野草的河流,是小虫鸣叫蝶飞蜂扰的河流。

浓郁的青草气息取代了含着水汽的鱼腥味,长腿蚊子嗡嗡地巡视它们的领地,蜻蜓迫降在干净的草叶上,山羊贪婪地啃食嫩草,一头憨大的水牛在泛着黑色的泥浆里翻滚,喘着粗气,快乐,几匹身姿挺拔的马儿将蹄印按在水边黑泥里……这是河谷吗?这分明是马放南山,悠然闲适的草原啊。

远山依旧青葱着,翠绿着,山的脚下是宽阔的草原,白鹭曼妙的身姿在绿地毯上勾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然后轻盈地落在旧日湖床上的某个还有些许存水的小坑里。

这些美丽的东西完美地组合在了一起,构成一个安静和谐的世外桃源。

在野花盛开的草地上来回奔跑,数万只白色的蝴蝶在我的驱赶中腾起又落下。

我是野花丛中的一分子,在摄影师的镜头前灿烂地笑着。

干枯的河流,淌过光阴的水,我端坐岸边,你不来,我怎敢老去。

多年前读一本描写乡村景色的小文,其中一句“漠漠水田飞白鹭”,让我向往了很久。

山上夏木阴阴,田里秧苗青青,江面波光粼粼,大地一片生机盎然。那么白鹭呢,它应该就是大地乐章里最明亮的音符了。白鹭低飞,清澄明澈,所到之处,花蕾舒展,苞芽萌发,它驱走田园的寂寞,让家园蓬筚生辉。

它是上天最宠爱的精灵,振翅,拨动春之琴弦,让音符流动,在深邃的密林里,出口成章。

它在葱茏的色调里来去轻盈,任一簇白色的火焰燃烧我心。

无意间看到一只白鹭竟息足在牛背上,单腿而立,引颈而望,白鹭竟然不怕,水牛竟然不动,都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这一刻像胶片样定格在我的脑海中,停下脚步,久久地看着,竟然忘了取出相机,同时心中升腾起无限的意境。

这种美,很真实,真实得很缥缈,美丽得像毒药。

两种质感完全不同的生命竟能如此息息相生!

咕咕,嘎嘎,唧唧,刚刚……数千只白鹭就栖息在这片密林里,繁衍生息,哺育后代。不需要太高大的树木,只要远离人群,远离喧嚣,只要有水流存在,那里,就是它们的乐园。

前提是,一定要远离人类。

因为这她们是大地的隐士,偶尔的亮相,便是惊鸿一瞥,便会招来无数双猎奇的眼睛和贪婪的黑手。

突然觉着很抱歉,好像入侵者一般,屏息静气地快速穿过它们的领地。希望我们的造访不要惊扰到它们才好。

黑夜乘风掩来,吞噬了千山万水,海阔天空。

山野的夜晚无疑是一场奢华的精神盛宴。

月光从天幕上洒下,田野里便铺了一层均匀的,模糊的白色,视线在月色下明晰而又蒙,远处壁立的山,山间郁郁的谷以及远处的丛林都像蹲伏着的巨大怪兽,多少还是有点的。

同行者打开了携带的电筒,这点光微不足道,但足以把心的一角照亮。

夏虫的呢喃和白鹭的梦语让山谷多了好些心动的词汇。就连身边兴奋的老鼠面目也不再那么可憎。

世界可真美好,所有的小生命都如此可爱。

酒桌就支在门口的空地上,现捞的小鱼,地里摘的野菜,清辉明月共三五好友,有酒有茶,足矣。

半醉半醒之间,遥望星空,突然觉着自己是如此的渺小,如一粒尘埃,浮沉天地间,分不清自己是谁,谁又是自己,于是悲哀丛生。于是自我解嘲,赏山玩水,寻幽访胜,需要的一种心情,豁达自然,远避红尘,本不该有俗事的粘滞,庸人自扰。

其实,此时此刻,应该举杯豪饮才对,应该对酒当歌才对,应该高谈阔论才对,才不枉了今晚的相聚。

或者,索性在苍茫红尘中迷失一场算了,醉笑陪君三千场,不诉离觞。

安妮说,在接近自然的地方,一个人也更接近他的灵魂。可当一个从城市的尘嚣中出来的人,面对田野和山风的时候,是否会感觉到灵魂在边缘游荡的孤独?

问你,你不答,问山,山不语。

费了好大力气,甚至在密林里爬行了一段距离才将它从荆棘丛中解救出来。

这只小家伙天生丽质,身体修长,纤巧的腿,流线型的身体,它的后颈至脊背上还有一抹淡淡的褐黄色胎毛,嘴也很长,脚趾也是如此,洁白如雪的羽毛光洁,犹如一位高贵的白雪公主。

这只离巢的小白鹭,正安静地卧在我怀中,奄奄一息。我抱着它,像抱着一个初生的婴儿。

回来的路上,看到水塘的对岸,还有一只白鹭趴在树杈上,朋友说,他大概是死了,很久都保持着这种姿势。

它是真的死了吗?一动也不动,像是谁心头打不开的结,双翅还支棱在树杈上,保持着一种飞翔的姿态。

而我手上的这只白鹭,不吃也不喝,最糟糕的是,它拒绝一切援助,拒绝池塘里的水,也拒绝我拿给它的小鱼,像一个临阵的战士,抱着必死的决心。

强行掰开它的长嘴,把一条新鲜的小鱼塞了进去,它摆了摆脑袋,连水带鱼一起吐了出来。显出很疲惫的样子,因为气力用尽,它终于低下高贵的头颅,将优雅的长颈搁在了地上。

没有用的,它饿得太久了,已经没力气吞咽食物,老姚看我们忙前忙后的,有些不忍心地提醒道。

它掉下来了,为什么母鸟就不管了呢?想到以前曾经在楼下捡到过一只小山雀,它的父母不离不弃地守护。

小鸟一离巢,母鸟就认为它已具备飞翔和养活自己的能力,就会不再管它,物竞天择,自然规律,就是这样。每年春天,地上死一层,老姚淡淡地回答。

地上的白鹭已经闭上双眼了,身体也不再是伸展的姿势,慢慢地缩成一团。

宁愿相信它是真的睡熟了,也不愿意梦未成形而夭折。尽管这有些自欺欺人,但我还是想从它喉咙里抠出啼叫,给翅膀注满力量。

放飞,去找寻已失去的河流与森林。

我们所住的这家农舍的房主,是从江外的小镇上搬过来的,男主人姓姚,我们叫他老姚。这对夫妻靠捕些小鱼小虾,摆渡过活,生活很清贫,但是脸上没有一点愁苦的痕迹,六十多岁的人,看起来不过五十的模样。通过交谈得知,他们住在这里是为了更好地保护白鹭。

老姚款款而谈,成批的人来到这里,有些人心坏,用弹弓或猎枪在白鹭身上练习准头,还有掏鸟蛋的,更有甚者,在山上大呼小叫,故意惊吓白鹭,只为了看它们群起飞翔的壮观景象。很多小白鹭会因此掉在地上死去,还会导致正在孵化的母鸟们因惊吓而巢倾蛋碎。每年春上,死不少。

前两个礼拜,来了好大一群人,说是什么群的,带了帐篷来这里过夜,又放音乐,又跳舞的,还点了一大堆火,热闹的很。户主媳妇接口道。

回去路过的时候,我看到了那些快乐的“户外人”留下的“杰作”。一堆枯焦的木头附近,一大片垃圾分外刺眼。

一条条或白或黄的破塑料袋龇牙咧嘴地随风起舞,与低凹处那些“琳琅满目”的各色垃圾一起,把这一片生机勃勃的草原妆弄成了凄凉与沧桑的景象。

最要命的,他们选择篝火的地方离鸟岛很近,不知道那天晚上,耀眼的火光,刺耳的音乐,和喧嚣的人群会让白鹭受到怎样的惊吓。

在通往鸟岛的路上,栋栋新楼拔地而起。开发商大兴土木。从这里到江边只需不到二十分钟的路程。也就是说,吃完晚饭,散步溜达就到了江边,坐个摆渡几分钟就能上鸟岛,人们是融进自然了,可是鸟儿们,经得起这样的烦扰吗?

或许用不了太久,鸟岛的白鹭们就会消失在人们的视野,成为永远的记忆。

但愿只是杞人忧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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