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冷剑

时间:2022-06-22 04:32:33

爱情是属于青春的。

当时间像渔网一样将它牢牢裹住,一层层夹紧,羞涩被滤尽,结局大多是亲情的弥贵,或幽怨的惨淡。亲身经历的青春又似乎平淡无奇,回忆的朦胧与摸索才使青春更像青春。年过半百的泰戈尔用须根的苍华与未泯的童心熬成了淡过不留风痕的《园丁集》。

记得那个时候还是以一种中学生常有的烦躁与不安翻开这本并不厚重的诗集,令人诧异的温婉与细腻似乎是入口即化却又难以散去的一抹朝雾。当发觉译者是冰心时,诧异荡然无存。可以这么说,《园丁集》在中国的成功一半要归功于冰心,能写出如此静谧爱情滋味的人,不是柔肠百转的女子,便是心境平婉的老者,而在这本集子里,前者是译者,后者是作者。

午后的阳光照射在书上,暖黄的页面透析出懵懂的初恋:“手牵着手,眼望着眼;就这样开始了我们的心路历程。”

都说青春不应该隶属于爱情,但偏偏它又是生命中毕竟会成熟的一种性灵的闪光。狂躁不安与叛逆的高尚姿态在青春尘埃中碰撞,应该摒弃的或许并非爱情本身。当欲静的一阵风吹动忐忑不安的羞涩,当满目的金黄稻香随书页翻过而缓缓流动,当回过头是无法逃避的物质与空气中浮动着的机遇――当然,物质的世界也是没有罪过的――至少还有一个不大的世界让你净化片刻:

对那些是要离开的客人们,求神帮他们快走,并且扫掉他们所有的足迹。

把舒服的、单纯的,亲近的微笑着一起抱在你的怀里。

今天是幻影的节目;他们不知道,自己的死期。

让你的笑声只作为无意义的欢乐;像浪花上的闪光。

让你的生命像露珠在叶尖一样。在时间的边缘上轻轻跳舞。

在你的琴弦上弹出无定的暂时的音调吧。

很难说,情诗写的便是爱情,至少在这里,它已是一种信仰。只是泰戈尔将眷顾与托辞的形象赋予了爱情。谁叫它是那种想得不能得,得到了又抱怨不是最好的、最神秘的幻想呢?似乎终有最美好的一对,便有了无止境的追求,能陶醉其中的小诗是人心不可缺少的国度。《园丁集》中的爱却又是脱俗清新的,成熟与哲理不但没有揭开朦胧的美感,反而让这本小小的诗集彰显诺贝尔奖的价值:

灯为什么熄了呢?

我用斗篷遮住它怕它被风吹灭,因此灯熄了。

花为什么谢了呢?

我的热恋的爱把它紧压在我的心上,因此花谢了。

泉为什么干了呢?

我盖起一道堤把它拦起给我使用,因此泉干了。

琴弦为什么断了呢?

我强弹一个它力不能胜的音节,因此琴弦断了。

从未认为能让人好的东西总是能打开人联想的思绪,在琴弦上从这头跳到那头。不知为何,总在下午的阳光下聆听泰戈尔不止一次在诗中提到的歌声,又总是频频映显出他的孤傲。我也很好奇究竟爱是怎样一种情感,或许只是一种对自我内心价值观的外现吧,毕竟爱是忠于自己内心的某种追求美的情感。或许这么说也有些自私,但是,爱不过是爱自己,暂且让我这么说说吧。这种想法有些许的人间,但烟火却就是人间的,像他的眼光。

每当翻开深黄色书面的时候,大都是夜阑人静之际,窗帘被床头灯幽暗的光反射得颜色不很分明,望过去是带灰的湖蓝的一片。每每手指都只能夹着封面的边缘,只因打心底的一种惧怕让人不敢触及封面上那张黑白的旗袍照,旁边还紧附着选自《倾城之恋》里的一句话:“胡琴咿咿呀呀拉着,在万盏灯的夜晚,拉过来又拉过去,说不尽的苍凉的故事――不问也罢。”于是指尖颤颤地触碰一下那张灰色的脸,然后又缩回来,心脏收缩得厉害。

有人形容说张爱玲的文字是银紫色的,方格子里的一切都突出了一个冷字,且是冷到骨子里的刺痛,也只有她能说得出“生命是一袭华丽的袍,爬满了虱子”这样的话。敏锐让她变成不平凡的小女子,敏锐也让她逃不开小女子的头衔。于是对于这位民国才女的评论一直以来很不统一,她的东西或是被捧上了天堂,或是被贬下了地狱,又似乎总被排除在主流文学与经典文学的行列之外。无论如何,我曾经在《世纪文学60家》的丛书上看到过张爱玲不俗的排名,除专家打出满分以外,网友支持率也一路飙升。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迟一步,遇上了也只能轻轻地说一句:‘你也在这里吗?’”

想起以前听过的一句话:人生就是一个相互远去的过程。

“回忆永远是惆怅的!愉快的使人觉得,可惜已经完了;不愉快的,想起来还是伤心。”人的脉络是交错的河流,分不清也留不住,不必过于感伤那些怀念不上的过去,更不必惆怅理不清剪还乱的命运,未知是可怕的,生命却因此刺激,一如那句“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这个心思细腻的小女人,朴素的言语和点缀的方言遮挡不住隐约中透露的华丽,一个个简单的字像一把把冰冷的剑,挑开人性中最丑恶的一面,欲望、虚荣、自私、“终极的占有”,更在唯美的爱情中渲染开不唯美丑陋的悲壮。

她的文字又是电影化的,我常想,她若在世必也是个才华横溢的导演,镜头的转换、文字的跳跃都紧扣节奏,跟人心的变化同步,这也正是她的哲理在几十年后依然不老的原因。许多变化是有周期的,人心的变化,周期却正长着,她倾见到了,几十午后的人,心境也依然如此。

“世上没有一样感情不是千疮百孔的”,却让人又不免感怀起泰戈尔的梦幻来。泰翁为世人编织了梦,张爱玲又狠心打破,一冷一热中我们看到了真爱与善良的美好。

诗人的气质就是这样矛盾。一方面希望有着一些无知的人存在,自己却偏偏喜欢跳进不见底的深邃,不让人家拉山来;一方面又苦苦地依恋着无知,羡慕着那些平静地生活着的人。

从这方面而言,泰戈尔与张爱玲竟是惊人地相似。只是一个在静谧的文字中不经意地俯瞰着世间,而另一个则将自己冷冷地关下了地狱,仰视着世俗种种;却都毕竟跳出了这喧嚣的世界。就像文人爱檀香,武者喜冷剑,然而能将两者联系到一起的却是少之又少。他们不知道,当汩汩鲜血缓缓滴落剑锋时,那一头的檀香正诠释着同样的刻骨铭心。

爱不过是种信仰,唯美到稀缺的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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