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遇“黑法官”

农民张子海，因县政府欠账几十万元不还而告到法院，求助法官，没想到遭遇“黑法官”，请客吃饭就喊他来“埋单”，最多的一次吃喝6000元，不到两年的时间吃喝这位农民4万多元，“黑法官”几乎榨干了他的血汗钱，最后，却把执行来的本该属于这个农民的24万元案款截住。因为张子海十年来遭遇的离奇，案件震动安徽高层，无良黑法官落入法网，张子海八年的奔走终于有了结果。《燕赵都市报》记者祁胜勇对此事件作深度报道。

黑法官榨干了我的血汗钱

县政府欠50万吃喝费不还

阜阳位于淮河岸边，与逃荒歌谣中的出了朱皇帝的“凤阳”隔河相望。至今，这里仍然是一块贫瘠的土地，近年，这里接连出了原市长肖作新腐败案、安徽省原副省长腐败案，“阜阳奶粉事件”也使阜阳“闻名全国”。

张子海今年36岁，原是阜阳市阜南县于集乡席老家村的一名农民。张子海“遭遇腐败”缘起于10年前。因家贫，张子海初中二年级就辍学了，他独自一人去了外地打工，在上海、山东的一些大餐馆酒店学做厨师，后来学得一手精湛的技艺，回到阜阳一家大酒店当了一段时间月薪五六千元的大厨。后来老家阜南县政府招待所的餐厅对外承包，张子海与县政府签订了1994年7月1日～1997年7月1日的承包合同。

刚开始时外人看这里整日车水马龙，好像生意很火，但是实情只有张子海自己清楚。县政府、县委吃喝都是签单，要账成了张子海最头疼的事，最后张子海都凑不起买菜的钱了。

1996年6月的一天，张子海向一名主管领导讨要欠款时惹恼了这位领导，这位领导说餐厅不让他包了，马上带法院的人把餐厅封了，不让干了。

张子海悲愤交加，与之评理，你们不让，就把我的欠账结了。对方说，胖的拖瘦你，瘦的拖死你，就是不给你。

张子海说我去法院告你。这位领导一指身边法院的领导，你，我不让他受理。

1996年11月，张子海到阜阳市中院阜南县政府，法院受理了，但就是迟迟不审理。张子海得到消息，阜南县想把案子拿回县法院审，张子海怕回阜南后不会有好结果，坚持要市中院审理，因为当时欠款超过40万元，符合在中院审理的要求，为了不使案件拿回阜南，张子海竭力争取。

案件拖了两年不审，被法官榨干了血汗钱

一次，一个跟张子海在一起打过工的同事对他说，他认识主办此案的市中院经济组的法官薛懿(后任经济二庭副庭长)，张子海因此结识了薛懿，也与他结下了“不解之缘”。

薛懿，1964年生，大学毕业，戴副眼镜，看上去很斯文。薛懿说他能把案件协调在中院直接审理。自1996年11月立案，到1998年10月第一次开庭，此案一拖就是两年，张子海感觉自己掉进了无底洞。

张子海装修县政府招待所餐厅花了20万元，把他赶出来折了5万元给他，所以开始时张子海手里还有点钱。

求法官办事，请请客送送礼在张子海眼里很正常，因为当时当地的风气就是如此。他没想到的是薛懿的胃口这么大。

张子海只要不出去，薛懿就经常给张子海打电话，有时说心情不好想坐坐，有时说来了几个朋友，张子海接到电话就赶过去，他知道，没别的事，都是叫他去“埋单”的。

薛懿把阜阳有名的大饭店都吃遍了，他爱点牛鞭、羊，常常一吃就是两三千元，还要唱歌跳舞，他在包房里玩，张子海得在外面等着，他说没烟了就得给他捎两条“555”烟。薛懿吃饭常常呼朋引友，一喊一大群，最多的一次来的人太多，开了4桌，花了6000多元。张子海过去结账时钱不够，只好请朋友帮忙签单，那一次心疼得张子海掉了眼泪。

两年不到，薛懿吃光了张子海4万多元钱，后来实在没钱了，就叫老婆出去借，到后来，张子海夫妇到吃饭时都不敢接电话了，怕是薛懿叫他们去“埋单”。

看张子海实在拿不出钱来了，薛懿帮他“解决”困难，“打官司没钱不行，我给你介绍个有钱的大姐，让她帮帮你。”张子海把一个叫王雪的个体户介绍给张子海，让王雪借给张子海1.5万元，很快，这1.5万元钱又给薛懿“埋单”了。

24万执行款被黑法官装了腰包

两年后的1998年10月，阜阳市中院终于开庭了，薛懿主持双方调解并达成了协议，规定阜南县政府于1998年12月20日前还清29万元债务，中院下达了《民事调解书》。

50万元欠账变成了29万元，县政府说，有些账是下面的部门吃的，让张子海去找下面的部门。可是这些部门没签字根本不认账。

但眼看29万元欠款能要回来，张子海还是接受了这个协议。1998年12月底，阜南县政府还给张子海3万元。薛懿喊张子海去他那儿拿钱，张子海去了，却发现王雪也等在那里，还钱时薛懿要张子海还给王雪2万元，多出的5000元算是利息。张子海同意了，又花了近千元请薛懿等人吃了顿饭。

从收到这3万元后，张子海再没见到被告一分钱还款。协议规定的日期早就过去了，张子海找阜南县政府，县政府说你找市中院。

张子海请求薛懿，能不能够执行，薛懿说，那怎么行，怎么能执行县政府，把县政府得罪了，恐怕一分钱也拿不到了，等等再说。

一等就是4年，4年中，开始薛懿还让张子海埋单，但后来不知什么原因，薛懿不主动找他了。

4年后，2002年的一天，一个偶然的机会，一个县政府的工作人员透露，早在1999年至2000年间，薛懿通过王雪和县政府主办此事的一名工作人员把张子海的24万元执行款领走了。

张子海懵了。他到现在才发现，这名薛法官黑得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所有的举报都转到一位中院副院长手里

打官司打穷了，钱却被法官拿走，张子海感觉自己冤得有些像天方夜谭。他找薛懿，薛懿不承认阜南县政府已经还钱，后来干脆不见他了。

2002年6月份，张子海委托律师到阜阳市中院纪检办查询，薛懿这才当着院纪检负责人的面承认收到了执行款，辩解说由于他工作上的失误，这笔钱被王雪领走了，张子海要想拿到钱，必须去找王雪。而张子海欠王雪的钱，欠多少不清楚，必须坐下来算，市中院听他这么一说，就不再管了。

说张子海欠王雪的钱，张子海又一次差点没气晕过去，薛懿让他借王雪的1.5万元已经还了她两万元，怎么又出来了欠款？回想一下，当时张子海觉得不对劲，给了王雪两万元后跟她要那1.5万的借据，王雪说我自己撕了就行了，张子海当时长了个心眼，让她给打了个收到条，没想到这时又弄出来了他欠王雪钱的谎言。

个体户王雪是个长相漂亮、能量很大的女人，虽然只有小学文化，但在社会上很吃得开，她常称市中院纪检组长朱亚(后为市中院副院长)为“哥”，与薛懿也关系甚密。

中院不管了，张子海到阜阳市颍州区检察院举报，领导一开始非常重视，可几天后，找到张子海说，你举报属实，但经调查薛懿手上有王雪补写的领条，说明薛个人没拿到这笔款，不构成贪污。检察院管不了，不再查了。

钱怎么也要不回来了。张子海开始了随后几年的艰难举报，他一次次跑合肥、北京，但一次次他的材料都被转回阜阳，转到了朱亚手里。他向上反映，你们能不能不转给朱亚啊？后来省里有关部门都让张子海找烦了，他一说是张子海，对方马上把电话挂了。

张子海告薛懿已成了阜阳的笑谈，他到有关部门告薛懿，常常是刚进门，工作人员就当着张子海甚至律师的面给薛懿打电话，“张子海又来告你了。”吓得张子海赶紧从后门跑，他怕薛懿找人来打他。

到反贪局举报，又遇黑检察官

张子海说如果不是他亲身经历，他不会相信搞反贪的检察官居然像薛懿法官一样，黑起来毫不手软。

四处告薛懿告不动，张子海觉得，还得找关系。去年初，张子海通过熟人找到颍州区检察院反贪局副局长郭某，郭某答应帮张子海，这使张子海看到了告倒薛懿，追回24万元案款的希望。

张子海说，当时郭检察官见面就说他的一块3000多元的名表丢了，让我去合肥时给捎一块回来，我也答应了。

郭检察官开着车，张子海出钱加油、吃饭，从阜南县拿到一份旁证，也就是薛懿几次取钱的收据复印件。

这位检察官回来后吃喝完毕，又去洗了澡，都是让张子海“埋单”，但还是不肯把证据拿出来。张子海对记者回忆，当时郭单独把他叫到一边，让张子海给他4万元现金“作交换”。张子海求他说实在拿不出钱，能不能打张欠条，拿到执行款后再给他，郭某没有答应。

万般无奈，张子海只好又举报检察官，颍州区检察院调查后，郭某才把材料给了律师。区检察院在会上对郭某批评一下就算了事。接手郭某办案的检察官到市中院去找薛懿，可市中院的一位领导不让见，说“你们检察院连自己的检察官都管不好，还想来管我们法官。”

案子又拖下来了。

8年角力终扳倒贪官一串

一份荒唐的还款协议

司法、渠道都难走通，张子海这时无奈求助新闻媒体。2004年3月，张子海向阜阳市电视台投诉，找到了阜阳电视台《今晚十分》主持人张胜利。

张胜利是位很正直的记者，听到情况后很气愤，他决定管一管这件事。

张胜利先和张子海悄悄录像取得了一些证据，然后把有关事实向阜阳有关方面反映，记者的反映引起了一些重视，薛懿、王雪也感到了压力。

张胜利对记者说，当时他做这些事也感到压力很大，期间也多次接到过恐吓电话，但因为做记者多年，得罪恶势力很多，不能断定就是薛懿指使人干的。

张胜利要张子海来一趟和薛懿、王雪在电视台面对面讲清楚，张子海开始不敢来，最后张胜利答应派车把他送出阜阳，保证他的安全。

2004年3月25日，张子海来到阜阳电视台，薛懿、王雪也来了。

薛懿开始辩解，张子海一一拿出证据，薛懿无话可说。记者告诉薛懿，如果不改正就要曝光。薛懿只好当场写了张还款计划：

“阜南县政府拖欠张子海款由王雪领回24万元，现王雪同意于2005年10月1日前全部结清，由薛懿转交张子海。”王雪也在这张还款计划上写下了“同意以上还款计划。”

张胜利等见证人也签了名。张子海没有签名，他对记者说，实际上我与王雪没有任何关系，薛懿让王雪来掩盖真相，我不能让他得逞。

虽然拿到了这份“还款计划”，但薛懿还是没有一点还款的意思。张子海继续举报。

经过几年的举报，张子海已伤痕累累，先后聘请了三次律师，打官司花掉了十几万元钱，他已经无处借贷，往返于北京、合肥上百次，每次都是吃馒头咸菜喝冷水，有时夜宿车站。张子海两次试图自杀。

张子海的举报也惹怒了薛懿等人，张子海家人多次受到恐吓威胁，一直帮他打官司的朋友周道富也经常被人骚扰，生意做不成了，只得不断搬家。

张子海无奈，把妻子、儿子送到远离阜阳的石家庄，他继续告状，每次回阜阳，他白天不敢露面，夜里出来化装，“像做了贼一样。”

外省人大代表拍案而起

2004年7月20日，中央电视台《东方之子》节目吸引了张子海的目光，节目中报道了湖南省人大代表陈建教的事迹，陈建教是湖南省石门县新关镇副书记、镇人大主任，湖南省第八、九、十届人大代表，多年来为民请命，在当地有“小黑脸”之称。

张子海马上与陈建教联系，陈建教让张子海把材料寄过去，随后，张子海来到湖南石门，详细诉说了自己的不幸遭遇。“小黑脸”听了非常气愤，不相信世上竟有这样的黑法官，他决定要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

在仔细研究张子海提供的各种证据后，陈建教来到千里之外的阜阳，他要亲自核实有关证据材料。通过明查暗访阜南县委、县政府以及该案欠款的有关经办人和当事人，他认为张子海的反映属实。

之后，陈建教回到湖南，7月28日，他分别给安徽省委、省政府、省人大和省高院主要领导写了封信，专门为张子海的事向安徽高层举报。

在信中，陈建教说，“我通过几十次查看资料并了解，情况属实，望您在百忙中过问此事，严查严处当事法官，尽早为农民兄弟张子海付清欠款。”

很快，安徽省有关领导的批示到了阜阳市人大、阜阳市纪委，有关部门介入调查。

2004年9月10日，薛懿被“”。

10月10日，薛懿被移交检察机关侦查。

与此同时，率先报道“阜阳奶粉事件”的新华社安徽分社记者周立民，也收到了张子海的求助信。

周立民记者调查核实后，将情况写成内参，向高层反映，安徽省省长王金山阅后批示，要求有关部门严查。

随后，阜阳市纪委与市人大成立联合调查组。调查显示张子海反映问题属实，他的24万元执行款其中18万元由薛懿侵吞并挥霍掉，另外6万元给了王雪。

随着调查进展，薛懿更多的违纪违法问题浮出水面：除了张子海案，薛懿利用办案之便，还涉嫌收受他人财物42.9万余元，挪用公款3万元。

近日，阜阳市中级人民法院院长张志民对本报记者介绍，近期薛懿将由检察机关提起公诉。该院纪检室副主任姜芝涛透露，原副院长朱亚也被移交检察机关。

颍州区检察院纪检室主任于同宇对记者介绍，涉嫌违纪敲诈勒索张子海的反贪局副局长郭某已被停职，纪委对其进行了调查，已经初步查实他在办案中的一些违纪违法问题，但由于没有旁证，他对向张子海索要4万元钱的事没有承认，正待进一步核实处理。

记者了解到，涉嫌与薛懿共同诈骗张子海的女个体户王雪也将在近期被检察机关提起公诉。

法院院长向张子海公开赔礼道歉

纪委的调查结果触目惊心，从1997年到案发，几年的时间，特别是薛懿1999年被提拔为阜阳市中级人民法院经济二庭副庭长之后，几乎是他主审的案件他都能大得其手。据阜阳市纪委专案组调查，现在已经查出薛懿收受27人(单位)贿赂40多次总计42.9万元。

薛懿断案，几乎到了随意判的地步，就是在张子海案中与其共同涉嫌诈骗的王雪，与一个镇政府发生借款纠纷，薛懿明知王雪实际借款为30万元，却判这个镇政府还王雪60万元！

薛懿整日吃喝玩乐，张子海说，当时薛懿也不是光吃他一个人，薛法官基本不在家吃饭。

为了敲诈当事人钱，薛懿手段很多，有的拖，有的直接要，对于像张子海这样老实巴交、没有背景的农民，往死里榨！

1998年一家银行一家石油公司贷款纠纷，银行申请财产保全，市中院对石油公司两个油库依法查封。石油公司为了解封送给薛懿5000元钱，钱收下，薛懿仅同意石油公司使用油库，但没解封，态度不明不白，石油公司一看这是送少了，又送了5万元，这时薛懿才出面协调银行，给解了封。

薛懿安徽大学毕业，曾被认为年轻有为，阜阳政法系统一知情者透露，如果没有张子海告他，“薛懿可能还要升。”

2002年薛懿考上了在职研究生，他便以此为名目向当事人要“赞助款”数万元。

薛懿是安徽毫州人，和原阜阳市委书记、安徽省副省长是老乡，有人对记者说，阜阳出了这样“黑”的法官和当地的“政治生态”不无关系，如果还是市委书记或者副省长，那么恐怕张子海案正义的到来将会更加艰难。

因张子海案，薛懿、朱亚、郭某等法官、检察官受到查处，这在当地特别是政法系统震动很大，专案组还对阜阳市中级人民法院内其他群众反映强烈的案件进行了全面调查。阜阳市人大法工委尹学军对本报记者透露，阜阳市中院多名法官被“”。

2005年2月24日张子海终于从市中院拿到了24万元执行款，市中院院长张志民向张子海公开赔礼道歉。不久前阜南县政府也将剩余的2万元案款交付张子海。

日前，张子海继续奔走，要求有关方面赔偿他8年来的经济、精神损失以及阜南县政府单方面中止合同的赔偿损失。“我一定为自己的8年遭遇讨回公道。”张子海说。

（据新华社合肥分社消息，安徽省阜阳市中级人民法院4月29日以贪污、一审判处该院经二庭副庭长薛懿无期徒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