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女人的家

我有时候会坐着发呆，然后我会想，人啊，真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奇怪到近乎荒唐。你比如说，我们老话说，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人人都想有好的前途。我们脑子里都有很好的画面，然后努力地去达到这个画面。有好多人实现了，还真走上去了，他们真的没有任何负担地可以吃上山珍海味，可是他们常常还想去吃排档，他们还常常想去一些饭店，点一些小时候吃过的粗茶淡饭。所以追求了多少年，什么都有了，完了回过头来还想从前的东西。

我现在住的那地方要装修，然后面积也增大了，装修以后，我可以有独立的空间，孩子也会有独立的空间，真的很好，非常非常满足了。但是恰恰这样的时候，我会想从前，我会想我住过的工棚，住过的传达室。我当过9年工人――房修工，我有一段时间就住在工棚里面。我也住过学校的传达室，那是我在当教师的时候。我为什么会去想那样的时候，其实我怀念那个时候的那种说不出来的自在。

我住在传达室的时候，就是说不出来的某种自在，而且这样的一种自在，结了婚以后才知道。结了婚以后，你得到了很多。但是你知道吗？男人是很不会打理自己的家的，结婚前单身的时候，会弄得乱七八糟的。但是，就这种乱七八糟的那种狼狈相恰恰还能够博得女孩的那种献身的冲动。她来帮你收拾，她心疼你，然后帮你弄好，她来照顾你，后来你一感动，然后就被改造了。

后来结婚了，住进了两个人的世界，发现两个人的世界更多的是她安排的。但是无论怎么样，结婚了还是好玩的，因为吵着要结婚的，是你想要结婚的。我一直认为男人不会打理家，男人也不会主持一个家。男人本来就不意味着是个家，所以男人是一种无家的动物，你需要女人，然后你才会有家。

有了家就意味着你有个归宿，有归宿也有制度，所以女人会定出一个不成文的制度，然后你必须遵守。婚后，你很快地会发现，你告别了一个你曾经有过的，你会体会到它是极其美妙的东西，那就是自由自在。

你进门，你进了这个家，你被关照，把鞋脱了，然后你要换上拖鞋。然后你可能不被允许在室内抽烟，你得到阳台上，有的干脆把烟戒了。你吃西瓜，你不能滴到地板上。你滴下去了，她马上来擦掉，然后你觉得不好意思。以后你就拿个什么东西拖着，到最后西瓜被弄成了一块一块，用叉子叉着这么吃，吃西瓜的乐趣，这种感觉也没了。吃饭的时候，你的饭碗里面，总是被夹上一些菜，有的时候你并不喜欢吃，但是夹上菜，你一抬头，她的动人的笑，她的那双眼睛看着你，所以什么样的东西，你都吃下去了。

有朋友来，然后你也说对不起，请换拖鞋。我们家有时候人家来，要脱鞋吗？我总是说不要，不要。但是在这之后，我太太就生气，人家家里都这样脱鞋的，但是我说，最好不了。

你所有的东西都被分门别类地安排了，所以你要慢慢地习惯，你要慢慢地知道这些东西放在何处。你不能老问她，老问她，她就觉得真烦，你怎么不知道这些东西放哪儿的？所以你得自己去寻找，慢慢习惯了。有的时候找不着了，她跟你说，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了，你的这些书啊，你的那些什么东西都应该放在这的，你看你总是乱扔。所以其实有的时候，我在那乱糟糟的时候，我搁的东西，我都能找得着，现在我反而找不着了。

现在我的那些朋友们都买了房，都做了装修，都真的很好，都由专业的人来设计、安排好。但我老觉得走进了一个别人的家，不是自己动手做点事，不是自己安排一点什么，这是别人的家。因为本来已经都是女人安排的，你已经住在女人的家里。好在男人本来就没有家，父母的家是自己真正的家。所以现在你就是做梦，很多事还会发生在自己父母的家里。真的奇怪，我直到现在所有的梦都是我小时候的。我父亲去世这么多年了，但是我所有的梦，父母都在。很怪，真正意义上的家，是从小自己长大的那个跟父母在一起的家。后来自己独立了一个家以后，是女人的家，是你的太太的家，你是这个家的一份子，你们共同的家，但是这个家的真正的家长不是男人。

我觉得有的时候也还是很舒服，虽然说在家里的自己的某种空间并不大。我觉得好多男人真的是很乖的，他们就很自觉地，很情愿地去放弃了自己所有的空间，然后全交出去了，所以自己没有空间了。我说，她来了，你没了。如果她要走了呢？你更没了。因为你已经习惯，我也是。我们已经习惯住在女人安排的这个家，没有女人，我们更没有家了。我不知道有的时候是为自己庆幸，还是某种程度的失落，总之我还是从心里深深地感激自己的太太。

我想男人们都感激女人，因为她们营造了一个家，这个家让你生理上、心理上都有一种归宿，当然是有条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