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

时间:2022-06-15 11:40:37

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

那天,哥打来电话说,母亲去世了!是突发心脏病。听到这消息,我心里像空了一样。那一刻,想立即就在母亲身边。

那天,县城去镇里的那条只有四十分钟的路,我觉得特别漫长,心跳伴随着汽车的轰响在一分一秒向母亲靠近、靠近。

当我踏进家门时,母亲就躺在她那张宽大的床上。母亲躺着,犹如神}般安详、坦静。母亲在小憩,我在想。我只想母亲正在睡眠中。我轻轻地走到床边,久久地凝视着,我怕惊动了熟睡中的母亲。我仿佛听到母亲均匀微细的鼻息声。我看着母亲那有些自然卷曲的白发,那静静垂在母亲额头上的几绺银丝。那张像是因沉睡而变得苍白的脸庞坦然、静寂,像天使一般,我希望能够感觉到她起伏的呼吸。

没有一点声息,那么安然宁静。泪,无声地漫过我的脸颊。我看到那叠放整齐、鲜中带着冷色的丝织寿衣,平放在母亲的床边。那叠放在桌子上白色的布匹,正在被人撕扯着。我看到,年迈的父亲,一夜间更加苍老。这个16岁就当兵离开家乡,打过无数次仗的老军人看似恬定,但他那对母亲的眷念和不舍都写在了脸上。再也抑制不着自己悲恸的心情,“妈妈呀――”我终于大哭起来。

两个月前,我曾回家看望母亲。在和她闲谈时,母亲讲了一番使我至今不能忘却,也使我追悔莫及的话。母亲用白话(粤语)说:“人一旦去了,要火葬,妈怕火葬。不过,眼睛闭上了,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怕了。”母亲说这些话时神情淡定(就像说,她要出远门了,又不得不去,必须选择的这种唯一的交通工具一样自然)。我虽然心里有些难过,但我还是说:“妈,您只是手脚不太灵巧,怎么就说这些呢。”母亲平静地笑了说:“妈总有一天要去的。不知那时,你会不会在妈身边。”母亲沉静片刻又说:“那时,天会很冷。”我透过窗子看着骄阳似火的八月天。我想,母亲在说什么呢。母亲虽然72岁了,但看上去也不算老。母亲中风后,落下后遗症,只是左手脚不那么灵活自如。但母亲面部五官正常。那端庄详和的脸上,也始终带着微笑。有病在身的母亲面色还好,精神也好。我把话题岔开,泪却在眼睛里打转。不想,母亲真的殁于二OO三年农历十月十六这个入冬的季节。

母亲去了。我生命中最疼我的这个人去了。我真的没能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陪在她身边。冥冥中,这似乎是在母亲的意料之中。

母亲去世将近六年了。在今年这个清明时节,我跪拜在母亲的墓前。母亲的身影、母亲的容貌,还有母亲那好听的南腔北调的语音(妈妈,允许女儿说您讲的话是南腔北调的吧),仿佛又在我的耳畔和眼前浮现。母亲的声音宛如天籁。那是已深深切入了我们骨髓的声音。妈妈讲粤话我们能听懂,不是吗?尽管岁月早已改变了我们的口音,但总喜欢妈妈同我们讲,软软的极好听。而妈妈总是要用怎么也讲不准的小城的方言。母亲说:走乡随乡。可有时,母亲不得不用她优雅的手势来表达。几十年来,母亲的声音就是这么好听地飘荡在我们生活的天空中,响彻在我们的生命里的每一片领域里。

我,深入浅出地回忆着母亲的点点滴滴,泪水再次模糊我的眼帘,回忆母亲伴随我们生活成长的每一个细节,怀恋那再也无法重现的有母爱的幸福时光。

母亲生性温和善良,是一个非常爱干净整洁的人。母亲一生为了跟随父亲,放弃了在南方一切优裕的条件,义无返顾地和父亲来到中原,来到这个她陌生的小城。为此,从生活上、语言上给母亲带来很多的不便。因此,母亲也失去了太多太多,而母亲说:“孩子在哪,家就在哪。”

母亲去了,但母亲那端庄美丽、善良温和、优雅贤淑的影姿,却挥之不去。母亲那乐善好施的美德已经传给了我们……

30年前的一个严冬,母亲曾捡到一名奄奄一息的弃婴。

那是我们刚从南方来到中原这个小城后,过的第一个冬天,也是我们第一次看到美丽的雪景。那天,我和姐姐哥哥兴奋地在雪地里嬉闹。我们昂着头,大张着嘴巴迎接从天空中飘落下来的雪花。母亲站在屋门口,冻得缩手缩脚,她揣着给外公外婆写好的信,要去邮局投递。我们兄妹抢着问母亲信中写的什么?母亲说:“告诉外公外婆说,老家下雪了。我们看到雪了。冬天这里很冷,雪很美。”我们看着穿戴像熊妈妈一样笨重的母亲缩着手,踩着积雪,脚下发出“咔哧咔哧”的声音,消失在去邮局的路上。等母亲回来时,她已满身是雪。我们笑着说,母亲像雪人一样,但母亲神情有些急切,她双手抱在胸前,站在门口抖动着身上的雪花,急忙走进屋子里,站在炉子旁边,解开大衣的扣子,一个意外使我们惊得目瞪口呆:一个陈旧的小棉被子里包裹着一个小生命,拳头大的小脸冻得发紫,扣子般的小嘴紧闭着,浮肿的双眼紧合着。(当时我小,很害怕)我望着小心翼翼抚弄着小生命的母亲,脱口说:“妈妈,娃娃仔,嗨某嗨死噻哇。”(粤语:妈妈,他,她是不是死了?)母亲嗔怒地说:“牟德啉广。”(粤语:别胡说)。母亲用温热的毛巾轻轻地擦拭着小婴儿的脸,一遍一遍。又把她裹在胸前用身体温暖着。终于有了“唔哇唔哇”的啼哭声。母亲笑了,后来,母亲把这个婴儿取名“瑛”,乳名“雪儿”。在冬天的雪地里,母亲捡到了这个被遗弃在邮局门口一个大石头堆旁,而过往行人无意问津、视而不见的女婴。母亲抱回去像宝贝一样照顾着,视为亲生。如今,瑛已为人媳,为人妻,为人母,享受着人间的幸福生活。母亲就是这样善良,对那些乞讨到家门口的人,母亲从不冷眼看待,或大声呵斥。她总是接过那些烂了边缘、或有些污垢的碗,满满盛上饭,再加上菜。有时,还递上一个馒头。女儿嫁人后,每次回家,母亲总教女儿怎样做人。母亲常说:要尊重那边的公公婆婆,孝敬他们;要团结那边的弟媳,处理好关系;要经常和那边的姑子往来,要善待他们;要理解丈夫,体贴他;要教育好自己的孩子。我知道,在母亲面前,我纵使有小小的抱怨和委屈,总得不到伸张,总让我先反思,这就是她做人的标准。遇事我学会了忍耐,学会了先反思自己,宽容别人。我们曾经搬过无数次家,那么多年来,无论我们搬到哪里,母亲和邻里的关系总是相处如初。邻里喜欢母亲做的南方米酒,母亲用心地教给他们那看似简单可他们怎么也做不出妈妈的味道的小手艺。

每年冬天来临,母亲总是要精心地买上好的糯米,在家里做上两瓮米酒。这时,无论我们兄妹什么时候回家,她总是煮上些米酒,再扑上鸡蛋,让我们暖胃,驱赶寒气。

母亲做的米酒甘甜醇美。无论是同事或是来家玩的朋友、邻居,母亲总是热心地说:“尝尝我做的米酒吧。”母亲煮上米酒,扑上鸡蛋,客人吃过,赞不绝口。于是,嫁作人妻的我就怀念冬天,怀念每次回到娘家坐在炉子旁,看母亲为我煮制香气袭人的米酒,一边看一边嗅着从锅里慢慢升 腾起来的那股似烟似雾的浓浓香味,口水就不自觉地流了出来。

虽然现在再也吃不到母亲做的米酒了,但我也不愿从推着自行车沿巷、沿住宅楼叫喊着:“米酒啊”的生意人那里买。因为,这吃不出妈妈的味道。妈妈的味道总是飘溢在儿女的唇边,醇香、浓美、甘甜、回味无穷。

母亲的爱看似平凡渺小,仔细体会却细润绵长。几十年已经过去,我恍如闺中。在我还是青春年华时期,曾遭受过莫名的伤害,那些流言像子弹一样向我袭来,把我在工作之余对文学充满热爱和幻想视为不务正业,并蒙受那些无法解说的诽言。对于女孩子来说,这无异是最致命的伤害。是母亲一双温暖理解的手,抚摸在我伤痛的心上。夜晚,母亲让我睡在她的身边,半夜在恶梦中哭醒的我,发现母亲一手摸着我的额头,一手放在我的胸口上来回轻轻地拂着说:“孩子,做恶梦了吧,不怕,不怕。”我听着母亲温婉的白话,那时刻,我像是受了惊吓的孩子,蜷曲在母亲温暖的怀抱中。有了母亲泰然的处事,中伤者的谣言不攻自破。

我已不再年轻。心总是长不大的我,在母亲离开后,才悟出我永远失去了避风的港湾。才知道,母亲这个迁徙到中原小城的南国女人,已融入了这座小城人的生活中,融入了她的子孙生命中的每一滴血液里,最终融入了父亲家乡那片静寂的泥土里。

母亲,不要怪女儿笔力不逮吧!回忆母亲千遍万遍,女儿心中永远怀着那份无限的眷念。母亲,女儿再次给您跪拜!愿母亲在天之灵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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