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岁的少年公民

“为了正义和真理，本姑娘邀请京沪籍人士于10月25日在大沽路100号上海教委辩论，欢迎参加。”2012年10月，这条微博引起各界媒体的广泛关注。

写这条微博的女孩名叫占海特，在半年前因户籍问题而失学在家。打开占海特的微博，就能看见“少年公民”、“因非沪籍失学”、“推动教育公平”、“矢志不移”的字眼，对这个16岁少女所发出的声音，人们有质疑，也有赞赏。有人说她是在自我炒作；也有人说她是父亲占全喜政治避难的武器；更有沪籍人士称他们一家为“入侵的蝗虫”，叫嚣着让他们滚出上海；而那些与她有相同诉求的人们却视她为偶像……

成为上海人

2013年1月15日，整个申城笼罩在白茫茫的雾霾里，天也变得更冷了。

占海特站在浦东苗圃路一所高档公寓的阳台上往外张望，她说即使什么都看不到，她也能说出上学要穿过几条马路，拐几个弯，会遇见几个乞丐，以及几个卖氢气球的老奶奶。说这话时，已失学半年的她双手裹紧大衣，表情僵硬，眼睛没有了焦点。

占海特在珠海出生，祖籍江西九江，2002年随父来到上海，并在上海定居。家中，还有一个9岁的弟弟和一个6岁的妹妹。

在占海特眼里，父亲占全喜很聪明。她告诉记者，她父亲参加过两次高考，但都落榜，最后在南京铁路运输学校读了两年后，被分配回老家的铁路部门工作。虽然是“铁饭碗”，可占全喜觉得这不是凭能力吃饭，于是来到珠海经商，倒腾了几年保险、股票，并经营一家杂货店，赚到了一些钱，然后在2002年转战上海，从事电信业务。

他到上海不久，就把老人也接来了，妻子刘新花就成了家庭主妇，在家带孩子、照顾老人。虽然一家老小全靠占全喜一人养活，但生活过得相当滋润。或许，没有户籍制度的束缚，这一家子会一直这样幸福下去。

父与女

占家的房门背后贴着一张表格，上面写着一串老师的名字。上小学三年级的弟弟占海和每天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给表格里的老师一一打分，占全喜说这是培养孩子敢于挑战权威的能力。他这样教育子女，是希望他们从小养成自主的好习惯，并且，他把自己的大学梦也寄托到孩子身上，尤其是长女占海特，所以在女儿的教育上，他尤其费心。

儿时的占海特是个好奇宝宝，“爸爸，为什么会有星星？”“我是怎么来的？”……大多家长都会蒙混过关，而占全喜会给女儿细心讲解。他说，每个孩子都是哲学家和思想家，他们能看到大人看不到的东西，所以他鼓励女儿多问。

当女儿开始认字，他就会带她去图书馆。所以，《安娜卡列尼娜》、《居里夫人传》、《林肯传》……这些世界名著占海特四五岁时就已熟记于心。

而上了幼儿园的占海特还拥有了同龄人可望而不可及的电脑，并在父亲的指导下学会了在网络上看新闻、寻找问题的答案。占全喜热衷国内外的时事，就经常拉着占海特讨论，并让她发表自己的看法。

那时，正赶上伊拉克战争，幼儿园小朋友也叽叽喳喳地热议，占海特听后，大声地说：“萨达姆是大坏蛋，美国打大坏蛋，难道有错吗！”她的话把在场的老师都惊住了。

除了要求女儿独立思考，占全喜还主张民主。占家最常见的就是一家人围着开会，会议大多是最近发生的时事。会上，年迈的奶奶和母亲基本不说话，而占海特总是被要求第一个发言的人，而她的观点也就成了弟弟妹妹的导向，这样的次数多了，占海特就成了弟、妹的偶像，他们一有问题，就会向她求助。

或许，正是这样的成长环境，才让占海特在失学后站出来，维护自己的权益吧。

第三条路

2012年12月8日，上海天气阴沉。这一天，占海特和十几个非沪籍人士举着“权利公平、机会公平、规则公平”、“爱孩子，爱上海”等牌子，在人民广场公开抗议户籍制度。在与协调警察争抢牌子的过程中，占全喜抓伤警察，以涉嫌“妨碍公务罪”被刑事拘留5天。

这样的活动，占海特并不是第一次参与，从幼儿园到初中，她一直在和户籍制度做抗争。小升初时，占海特准备报考由李嘉诚捐资建成的浦东外国语学校，但它像许多好学校一样，不收非沪籍学生。那天，她问父亲该怎么办，却只得到父亲一句话：“自己想办法解决。”于是，占海特就给李嘉诚写信，但李嘉诚基金会误以为她要资助，回信说：“对不起，我们不资助个人。”

无奈之下，占海特只得报考民办初中。在这里，她不仅当上班长，还竞得唯一的播音员岗位。业余时间，她还创办了与柏拉图《理想国》同名的社团，她说那里没有上下级，只谈理想。

然而读初一的一天，她的梦碎了。班主任向她透露，她必须返回江西参加中考。听到这个消息时，她当即就懵了，似乎突然有一块巨石，重重地压在了她心上，让她喘不过气来。

占海特焦虑的同时，占全喜也在焦虑，他几乎每周都去查上海的中高考户籍制度有无改变，可惜时间在变，政策却没有更改。他只得安慰女儿，说：“不要泄气，如果到时候仍没变化，我们就给胡总和温总写信。”

2012年春节后，距占海特中考仅剩下四个月，占全喜坐不住了，带着女儿去上海教委上访。父女两人来来回回去了十几次，最后得来的答复无非是：要么读中高职，要么回老家。回老家？占海特说：“这不可能！老家已经没人可以照顾我，我也不想变成留守儿童。”读中高职？她更不服气。

有的非沪籍同学的父母会选择假离婚，或者办理非洲移民来使子女获得中考资格。而占全喜觉得这种做法是对自己和家人的极度不负责，他绝不能这样做。

占海特成为班里唯一缺席中考的考生。谈到这里，占全喜总会声音沙哑，掩面而泣。

少年公民

资料显示，目前我国留守儿童5800万、随迁子女2700万，他们都希望放开异地高考，尤其在北京和上海。在这些人中，站出来驳斥户籍制度的，占海特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对于约辩，占海特说她只是想争取权益，没想到现场来了很多反对者，他们戴着“No”字口罩和黑色墨镜，还摆出奥特曼消灭妖怪的手势，直呼“保卫上海”、“我们才是上海人，你们滚出上海”的口号，一场原本围绕教育公平的辩论变成了沪籍之争，最后竟以谩骂结束。

事后，占家还被揭了老底：占全喜在上海11年期间没有纳过一次税；家里有三个孩子；曾经因反革命的罪名被劳教两年。网友开始怀疑，是不是占全喜的所作所为才让占家人无法获得上海户籍呢？“超生是超了，但当初已办了所有手续，小孩都有户口，户口都在江西。”刘新花神情复杂地说。占全喜承认曾经被劳教，但偷漏税绝对没有。

但无论如何，约辩之后，占海特火了，她不仅接受各大媒体的采访，还在父亲遭受牢狱之灾时，去北京参加网易新闻的演讲。对此，她解释说：“我只有15岁，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 演讲那天来了很多非京、沪籍的家长和学生，他们视她为偶像，老早地守在门口只为了见她一面。演讲一结束，他们就欢呼着占海特的名字，争抢着去和她握手、合影，许多家长还鼓励孩子要像她一样去抗争。

还想上学

虽然占海特成了名人，但上海2013年中高考户籍制度与往年相比，仍旧没有任何改变。

跟占海特同龄的人似乎都在憧憬爱情或追逐明星，但占海特却视昂山素季和马丁·路德·金为偶像。她的笔记本里摘抄的全是他们的名言，说话时也爱引用他们的话。采访现场，她生怕记者不懂这些名言，还特意翻开本子，指给记者看。

她说她还要继续“战斗”下去，还说她就算不参加中考，不上高中，甚至不上大学，她也会像她的偶像一样成为优秀的人。她的语气异常亢奋，瘦弱高挑的身体抖动着，仅有围巾上的两个小布偶可以证明这话出自一个16岁的少女之口。

占海特说在家的日子她有些孤单，因为她几乎不出门，怕出门遇到反对她的人，对她进行辱骂或人身攻击。说完，她把头瞥向窗外，沉默半晌，又说她自从父亲被拘后梦想就变成了当律师。但这样一个天天在家自学的女孩真能成为律师吗？

窗外的雾仍旧没有散去，远远望去白茫茫的一片。

（摘自《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