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FTER 17

时间:2022-06-14 12:37:16

我在这里,在北纬40度的寒冷里,想念你。

阳光开始起伏不定,耀着我的眼。微闭的眼,在午后三点的阳光里,倾覆的天光和我熹微的想念,一点一点,渗进瞳孔的敏感。然后,什么一触即发,什么模糊了视线。

在明明灭灭的光线里感情变得孱弱和锐利。从叶缝间投下的光影,在我的脸上织着截然的黑白的锦。风是捕手,看似无形却能直抵你内心的冰凉。于是,真的以为内心某个部位的冰凉被抚慰。却不过幻觉一场。

末,我又这样开始想念你。想念是一场触目惊心的战争,从来是一败涂地无人获胜。

你在地图上(102°05′E,29°39′N)的那个地方,我轻轻地拉一条线把它连到(116°4′E,39°874′N)的地方。我们相隔15个经度,1个小时的时差。我的想念因为10个纬度的绵长变得如此稀薄。

在北方的寒冷里,你蛰伏在我的大脑的思念里,冬眠。

一开始你沉默的姿态就在不动声色间牵引了我眼睛的视线。末,你的眼底淡泽的光,轻微地投落到我大脑表层敏感的神经,在夏天暴戾的阳光里,思绪竟突兀地被截断,硬生生了无痕迹。而我一直以来习惯的姿态,是贴着镜子看另一个自己:爬满一整个山坡的非洲菊,像蔓延着四溢的冰蓝色的血绽放的温暖微笑。所不明白的是为什么那些冰冷刺骨的血会开出那么一大片绚烂如火的花朵。

可是我应该在见到你之前就听说过你。关于某班的帅哥的传言总是在年级上传得很快,像是在长长一排教室外的走廊里流窜的风,将一些流言飞语散播开去。所以在高二分班时看到和我在同一张纸上的你的名字时,并不陌生。

高二最开始的那个夏天被炎热的天气拉得冗长,我在心里琢磨着这是不是又是变相的热胀冷缩效应的反应的时候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失恋惊得失色。爱情,在一夜间变得手足无措。空气像是裂了一道狭长的口子,将所有的知觉吸了进去,然后剩下躯壳在涩泽的空间里,麻木招摇。

时间是一个凹凸的断面,带着冰凉的齿轮,它们缓缓行进,在某一个点面上终于彼此咬合。

而在看到你的那一瞬间,花朵和血液更加肆意地纠结盘旋,直到包裹了我的呼吸。

你微笑,眸子一如婴儿的清澈,阳光凝固在上扬的嘴角。抬头,仰望天空。忽然之间,阳光似乎黯淡了,我这才发现在你头顶的那片天空有一朵不可名状的云朵,灰暗与明亮不可逆转地抗争。

我还记得那天对你说放学一起回家时你眼里的惊诧。可是很快你就沉默地点点头,你安静地不说话跟我一路走着,身上有淡淡的洗衣粉的香味,在那个夏天的午后,不动声色却又无比清晰地嵌进了我的记忆。

我已经习惯了在寒冷的黄昏躲进温暖的咖啡屋里喝一杯浓浓的咖啡。学校的咖啡屋,装饰得阴柔而暧昧。幽暗,适合情侣的地方。只是坐在靠窗的地方仍然有阳光的流泻。窗帘轻摆,扬起日光。

北京,一个日光充裕的地方,但是缺失温度。每天睁开眼,天大亮,然后看到阳光透进窗户,心情因此而明朗。对于我,从常年囤积着阴霾的四川而来的人,阳光总是奢侈而幸福的。所以面对北京整日奢华的阳光总是有些不自主地欣喜。我于是常常选靠窗的地方坐下,想要捕捉到一天里最后的一丝残光。一个人,一杯咖啡。脱下黑色的棉大衣,让暖气从毛衣的缝隙渗进我的身体。等咖啡的间隙会看一会儿书或者发几个短信。以前的一大堆朋友现在都只能靠短信来维系。有的时候想,如果有一天没有了手机,自己还能否生活。笑。

其实一切不过都是对温暖的依赖。对不起,我把温暖留在了四川,那个地图上(102°05′E,29°39′N)的地方。

咖啡是速溶的,可是足以温暖我的胃。温度没有优劣之分,从来如此。手捧着大大的马克杯让温度从杯体传到我的手心。这里的咖啡没有节制到失去了身价。

你要少喝一点咖啡。你总是这样对我说,严厉的眼神看着我,漾着心疼。

知道啦,唆,要是上课睡着了怎么办。不领情的我还带着理直气壮的嚣张神色。

你无奈地笑笑。笑里抖搂琐碎的晨光。

我承接着落满一桌的阳光。在咖啡的余香里疯了一天的温暖。已经习惯了不说话或者很少说话,因为没有倾诉的对象。很难想象现在的自己可以这样沉默寡言,言语的能力已经退化,增长的是文字的能力。不停地写不停地写,写短信,一条,两条,很多条……

末,我看见时间满满地流泻了一年,伸手可及却是不能把握的哀伤。这样的华丽的哀伤,在我们的生命里有多少个循环的上演呢?

还记得你带我去的那一片蒲公英的山坡吗?在那个下午,汽车的颠簸里,我忘不了坐在我旁边的你的呼吸。你的呼吸,粘着初夏若即若离的阳光,变得和记忆不可分割。很多个时候,当我回忆起那个下午,都会想起那个在公交车里沉沉睡去的你。你的头微微地往我这边倾斜,我看得到在你飘扬的刘海儿下长长的睫毛,高挺的鼻梁骄傲地立着。那是一张仿佛经过了雕刻的脸。华丽的却带着好像是清晨的熹微青涩。

在那片山坡,你让我看到了天堂的倒影。我看到漫山遍野的蒲公英,从天空一直铺到地平线的华丽。白色的绒毛,在空气里起伏飞扬,像是在写着生命最后竭力的挽歌。华丽如绸。

你始终微笑着看着我。我的惊呼,我的奔跑,我的无可名状的欢喜……倒映在你的眼睛里刻上文字。

“可是末,我要怎么样谢谢你呢?”

“那么,以后看见白色蒲公英的时候能想起我就好了。”

嗯,怎么可能会忘记呢?

我的青春,在那个下午,在一片耀眼的白色里,被点燃。

《蓝色大门》。我最喜欢的一部电影。

从来没有想过青春可以被这样描摹。

末,我还记得在我高三看完这部电影后告诉你我要当导演的时候你脸上的光。你笑的时候眼里流泛着温暖的光将我包围。于是我看到,在那个叫梦想的容器里装满糖果。

可是末,你从来没有问我想要当导演的原因。虽然我们总在一起看很多电影,讨论很多关于电影的东西,可是你却还是没有问过我一次想要当导演的原因。

你没有问,所以我没有说。

我不能说,因为那个原因里有你的影子。

……

安静得让人发慌的语音室。每个人都戴着耳机做着艰难的英语听力考试。我坐在靠窗的地方。紧张的气氛让我发慌。于是摘下耳机转过头看窗外一大片流泻的春光。绿得耀眼的梧桐树还有光鲜饱胀的樱花。思绪在不知不觉中流散。

没有人说话的语音室有沉甸甸的压抑笼罩着。我看到每个人都紧张地埋头听写。可是回过头却迎上你的目光。

你似乎有一点惊诧,然后你很自然地对我笑了起来。在你的笑里我看到一个蓬勃生长的春天。

裘,我喜欢你。我们交往吧。

你轻巧地说完这句话,嘴角是一直优雅的上扬弧度。然后整个静谧的语音室因为你的这句话在我面前屏蔽过去。

于是我只记得你。

末,那个时候你坐在我后三排靠窗的位子。有风。吹起你的长长的刘海儿,你的眼眸深邃得让我惶惶不安。风把阳光吹散了,橙黄的碎片跌到你的眼睛里镂着一个清澈的梦。你嘴角上扬,唇齿间饱满丰盛的爱。还有一些明明灭灭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漏到你的脸上,光和影交织着黑白的质感。

时光外流,卸下班驳的躯壳,泛起绮丽的光辉。

你说,裘,我喜欢你,我们交往吧。

末,我看到《蓝色大门》里那个叫张士豪的男生站在街头对着喜欢的女生喊道“我叫张士豪,天蝎座,O型,游泳队,吉他社”的时候突然想起那个下午的你。羞涩的男生,咧着嘴笑着对追问自己要干什么的女生说“我就是要追你啊”的时候我仿佛又看到在阳光下的你。然后我转过头对你说,“末,我想当导演”。

末,我想当导演。我想用影像的方式记录我们的青春,我想再一次在镜头里看到那个微笑的说“喜欢”的你。

青春是这样的一种流质。厚实的清澈的泛着光。穿过潮湿的季风季节带着腥涩的触感在时间的洪流里披荆斩棘,最后收获什么最后留下什么都是心里淡淡的哀伤的凭吊。

可是末,我忘记了,在这个满是你的身影的梦想里却没有你容身的地方。

我忘记了,那个一直坐在最后两排的男生因为听不懂难解的语法所以上课总是睡觉。收到很多女生的情书可是仍皱着眉头懒得看。总是小心翼翼地跟我说话可是看到我喝咖啡的时候会忍不住伸手过来拍我脑袋。校会上我拿了奖学金会高兴地笑起来可是接着在我不留意的瞬间眼神突然暗下去……

我没有注意我们之间的距离在一点点时间的啃噬里,变得越来越远。

我一直擅长扮演一个好学生的角色。演得太久得心应手然后忘记了最初自己。可是,看到你,我分明看到你眼里的我,如此真实。

“末,我们逃课吧。”我疲倦地对你笑笑。

你什么也没说。只是伸过手抚摸我的头发。那一刻,我和你眼里的那个我是如此心心相印。

然后樱花翩跹,单车旋转,在十七岁四月的下午,穿过城市浓密的树荫,寻找短暂的出逃……

六月,我在志愿书上写下了北京两个字。

末,长久以来,我对北京都有一个心结。曾经构思了好多关于北京的想象。我想象的北京,是拥有倾圮的记忆的,这是一种虚浩但足以骄傲的遗迹。所以,当我在纸上写下北京两个字的时候我感觉到我的灵魂是与它惺惺相惜的。

可是你知道,有些时候我的自以为是这样根深蒂固。

走出机舱,涌进眼睛是一大片的明澄颜色。措手不及,颜色耀眼且猖獗。曾经关于北京的种种想象在接触现实的那一刻发现不过都是杜撰。我站在这个偌大的城市时忽然可悲地发现我失去了我的北京。

它带着天生的疏离感,有着机械式的面容,笼罩在一片憔悴的黄色中。

所以想象永远是想象的好,末,我们不要接触现实好不好?

……

“末,带我去丽江吧。在我十八岁生日的时候,我想和你一起去那个据说没有污染的地方。心灵上没有遭受污染。我害怕在我十七岁以后的生命从此会身不由己,会慢慢在生活里遗失了最初的勇气和梦想。”

“嗯。”你笑起来看着我的双眸,让我在高三毕业的那个夏天栗烈的阳光里嗅到清凉。

火车穿过隧道迎来光亮。瞬间,阳光冲刷着我的眼。我看到了,我听到了。风的声音。还有阳光和时间在铁轨上写下的传记。

一会儿光亮一会儿黑暗的交错,于是慌了神,于是小心掩藏心里促狭的惊喜。你看着我的表情带着某种欣赏,你说“裘,你像个犯错的小孩”。

两列火车疾驰而过,夜幕里带着相同的灯火辉煌,相似的面容,疏离的表情。生命轨迹里残缺的顾影自怜。

“裘,有一天,我们也会像这两列火车,彼此走上各自的生活轨迹,然后远远看着彼此,却没有办法走进对方的生活。”

“不能拒绝吗?”

“嗯。”你眉头微蹙。眼里的光,暗下去。

丽江的青石路,狭窄的巷子,很多的商店琳琅满目。贯穿着古城的河流在逡巡的阳光里闪耀波光。忘了走了多少路。只是一间一间商店慢慢逛。然后手腕上渐渐多了很多条链子,看着你笑。忘了火车上疲惫的颠簸和之前硝烟弥漫的高考。

十七岁的最后一个晚上,你拉着我的手,坐在青绿的大石桥上。不说话。看着桥上来来往往的人。桥上有卖花的花农走过。你叫住她,给我买了一大把非洲菊。拿在手里,像繁盛的星辰。河里是很多游人放生的鲤鱼。据说放生一条鲤鱼就可以实现一个愿望。于是你带我放生了一尾鱼,你说,裘,许个愿吧。然后我看着你明澈的眼睛忽然想哭。

末,我是这样害怕成长。从来如此。

我看到我的十八岁在熹微的晨光里一步步向我走来。我看到流光的逼迫与局促。还有青春的油彩在时间里慢慢黯淡下去。

末,那一刻,我们都在经历彼此内心孱弱的蜕变……

最近胃总是不时抽搐。北京也在沙尘里一天天暖和起来。可是还是戒不掉咖啡。笑。

可是会吃很多米饭了。企图让大米的温润来驯服我那桀骜不驯的胃。

末,我在四月的一个午后收到你的信。坐在咖啡屋看完了信,然后记忆的往事轻启,透进来,照亮了我十八岁之前的岁月。蜷曲在记忆里的十七岁的女孩和有你的良辰美景,渐次展开他们原来的面目。

你说,裘,我们终于还是失去了彼此的方向。终于还是力不从心。终于还是要向生活妥协。

你说,裘,我曾经试图想要温暖你眼里的冰凉,可是最后发现自己的手里握着的也只有荒凉。

你说,裘,穿越悲光之后心悸里对四季节序的流变和生命的恐慌渐渐地变得从容,可是也失去了最初的热情和希望。

你说,裘,希望你幸福。

……

青春散场。不诉离别,不泣哀伤。

痛楚舒展,像是紧握的信纸轻轻展开。

走出阴暗的咖啡吧,阳光耀进我的眼。四月的北京,空气里飘着白色的柳絮和杨絮。从来没有见过的白色羽翼状绒毛,在流动的风里沉浮起落。仿佛,又看到了那一片白色的蒲公英。

原来,终会有这么一天,彼此会成为留在彼此十七岁记忆里的人。

可是,在那一片耀眼的白色里,还是看到旧时光在一点点吞噬自己。

仿佛又看到那个清澈的男孩,站在漫天白色的飘絮的里,阳光流淌在他温暖的双眼,他说,“裘,我喜欢你,我们交往吧”。

泪流满面。日光强盛到不能再。

末,我在这里,在十七岁的记忆里,想念你。

责编 水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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