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神之河 第11期

时间:2022-06-11 04:03:11

【推荐理由】

在作者的笔下,澜沧江―湄公河是一条黑暗的河流,闪着古代的原始之光。光芒来自天空、森林、石头、春天的花朵、野兽们的牙齿、部落中的火塘,或者鱼群在激流中翻起的鳞;但在大部分时间,这条河流是黑暗的。也正是因为黑暗,那里居住着许多神灵。

从源头到大海,澜沧江―湄公河诞生过许多神灵,众神出没,各得其所。当技术主义的热浪席卷全球,并没有使守护大河的诸神消退,它们和人们一起,在大地上诗意而自由地栖居。

我逐渐闻到了吴哥的气味。人们前往柬埔寨,大都是冲着吴哥去的。吴哥已经超越了柬埔寨,它是世界的另一个罗马。条条大道通罗马,罗马是一个象征,不只是成功与辉煌,也是伟大的文明。忽然在磅湛的公路边,看到了吴哥时代的一角,这是一堆灰色的有着浮雕的石头城堡,真腊时代的古寺――诺哥巴戒。这个国家曾经有5000多处寺院,红色高棉摧毁了其中的2000多处。但红色高棉没有摧毁吴哥,波尔布特,把吴哥视为古代之粹。大多数古代遗址没有吴哥窟那么著名,但同样非凡无比。诺哥寺建造于11世纪,早期是大乘寺院。是在巨石时代建造的,那时人们用石头来取悦诸神,石头被雕刻成花纹、狮子、大象、毒蛇以及诸神的各种形象、化身和寺庙。宗教不只是虚无的信仰,也意味着人们对现世、对石头的理解。在吴哥信仰大乘佛教的时代,石头是一种建造天堂的材料。近代柬埔寨转向小乘佛教的信仰,木材被大量使用。诺哥寺很奇妙,它由信仰大乘佛教的砂岩垒砌的灰暗城堡和信仰小乘佛教金碧辉煌的木结构建筑组成,后者像是从灰暗岩石里长出来的植物,只有80年历史。仿佛是为着复活古老的历史,并不冲突,气氛调和了一切,因为无论什么,都是献给神的,只是为了做到人们理解的最好。寺院内立着一尊吴哥时代的高大的岩石佛像,苍凉、安静,微笑、无边无际的含义,胸前残余着几个镀金的斑点,它从前是个金身。周达观说,他当年看见真腊城里的佛像许多都是金身的,所言不虚。但后来到了吴哥,我就再没有看到残余着金痕的佛像了。

吴哥继续闪现,我们的汽车经过一座用巨块条石砌成的宽阔大桥,可容四辆卡车并排驶过,这样的尺寸在古代可谓伟大,可以想象古代吴哥王朝是一个怎样的空间。桥面已经成为凸凹不平的土路,有许多水坑,桥身发黄,但依然结实牢固。满载游客的大巴一辆辆从桥上驶过去,它往日负载了无数的大象、军马,现在又负载汽车,吴哥帝国真是岿然不动。我们的车子从1000年前建造的桥上驶过去,我有些胆战心惊,这是一个古董啊,就这么辗过去了。红色高棉时代,这古董上面甚至驶过坦克。

无数的吊床在炎热的天空下摇晃着,人们在青天白日下呼呼大睡,经常可以看见一个凉棚下面,七八个头一排地睡过去。水涨的时候,湄公河离乡村很近,水落时,它又很远,湄公河最宽的时候超过一公里。每家门口有五、六只大缸,用来接雨水,这是另一条湄公河。

柬埔寨人把栏杆式建筑叫做高脚屋,这种用木头支撑的木屋依据经验设计了适当的高度,可防湄公河涨水。

竹被广泛使用。房屋、篱笆、凉台、箩筐、帽子、席子……

各式各样的纺织品,在公路上都可以看见妇女们在凉台上织布,纺织出来的国家。

岳作为国家电视台的官员,不但知道如何审查剪辑BBC的新闻,也知道距离金边200多公里一个的寺院的水井的水是什么味道,在汽车中沉默了两小时后,他忽然说,我带你们去那里喝水。我们就进入一个寺庙,看不到人,似乎还在睡觉,柬埔寨的乡村给我人们总是在睡觉的感觉。但水没有睡。岳说,这口井的水是甜的。它一直甜着,直到我们喝到它。岳微笑着看我们喝水,好像他是那口井的父亲,这个土著对自己的味觉相当自信,他说甜,那就是甜。

洞里萨湖就在吴哥的旁边。湄公河在柬埔寨长360公里,上游层层叠叠流过高原,在暹粒省的中部,湄公河与一个巨大的淡水湖――洞里萨湖相连接。洞里萨湖不深,平时水位只有1到3米,但在7-11月的雨季,就会上涨十多米,水位最高的时候湖的面积达2.4605万平方米。洞里萨湖缓解了湄公河的巨大洪水,否则,那洪水还不知道要怎么放荡呢。在柬埔寨,洞里萨湖比湄公河还重要,它北有吴哥,南有金边,是高棉文明的心脏,柬埔寨的鱼米之乡,也调节着柬埔寨的气候。洞里萨湖被丛林环绕,有的地方大海,有的地方被丛林分割成许多条块。鱼类的天堂,还没有看见水的影子,天空中已经飘来巨大的鱼腥味。我们经过一个渔村,金黄色的村子,人们在做各种杂事,其乐融融,一个大家庭,各家的房屋只是这个大家庭里的家具。有人在做木船,手艺古老精湛,他们还不知道船有更现代的做法。一张可以乘坐七八个人的木船卖200美元,手指大小的鱼人民币4毛一公斤,一头七八岁的小象价值1万多美元。老人们坐在凉棚下,男子们着上身干活,像是被阳光打上了一层金黄色的蜡。女人总是成群地出现,裙裾飘飘,像风一样凉爽人心,我想起泰戈尔的诗歌。村里一般房子都是竹木结构的栏杆式高脚屋,最坚固的房子是两三栋法国式的黄房子,那是学校和行政机构。我发现,在东南亚,西式建筑总是学校、市场、行政单位、监狱以及教堂,人民的日常生活总是在传统的木屋里继续,灰暗、朴素、谦卑,但自得其乐,貌似植物。与前者清一色法国黄,与大地格格不入的僵硬、傲慢以及对周围的偏见对比鲜明。

我们已经驶在六号公路上,吴哥就要到了,游客开始多起来,旅游团的大巴士排着队向吴哥涌去,穿着奇装异服的各国人士嚷嚷着,不停地挥舞着照相机。塑料、可口可乐、旅游小册子、瑞士军刀、耐克鞋、T恤……各种各样来自现代化社会的嗜好、垃圾以及废话滔滔不绝地从四面八方涌向那伟大的古迹,像是那些曾经一次次覆灭吴哥的军队或者丛林。

猛然,我看见了那光辉之城,屹立在古代的宝石蓝天空下,那么和谐、自然,灰黄色的群山,在广阔的平原上拔地而起。下面是世界旅游者的潮水,以最虔诚深厚的膜拜之心拍打着它。

在进入过无数的寺院后,吴哥确实是众神之都。无论想象力、材料、建筑技术都是最纯粹的,没有丝毫的折扣。高棉人建筑吴哥用的是最难得的材料,世界上的每一样东西都可以用来建造奉献给诸神的天堂,木料、植物、动物、矿石……在澜沧江上游,我甚至见到人们用水。但最难的是石头,最永久的也是石头。吴哥全部是石头所造。我在那个热得发昏的中午猛然看见丛林的帷幕拉开,充满光芒的天空下垒着一堆莲花般安静的灰色岩石,身上忽然不热了。我有一种恐惧感,仿佛面临审判,我的过去是一座地狱,走向吴哥窟的时候我腿脚发软。我一直知道这世界存在着一个秘密,它藏在我们称为宗教的那个领域里。在澜沧江-湄公河流域,我曾经进入过无数的寺院、教堂,但没有一个像吴哥窟这样,具有巨大的磁力,恐怖而令人兴奋,如果过去我所进入的无数庙宇、教堂就像一个连续的迷宫的话,那么吴哥是那个最深的宫。而现在我向最后的谜底走去,那是死亡还是永生?死亡将要具象于我的眼前,永生也将具象于我的眼前,过去它们只是虚无,仅存在于想象猜测之中,现在它们呈现为一堆灰暗的充满神秘洞穴的岩石。这不是自然的岩石也不是自然的洞穴,这是已经遥远的人们创造的,它诞生于古代信徒、工匠的狂热中,又被自然重新做过,经过时间的打磨,它们看起来已经不是人为的了,就像是原在的,造物主创造的,从大地上自然地生长出来的。其实在吴哥时代,神庙也是彩色的,像今天的寺院一样,俗气,为黄金、铜和各种色彩所装修过,闪着刺眼的光。现在铅华退去,只留下最基本的东西,岩石。却令本质上的力量、质量、神秘感更为突出。曾经金碧辉煌,现在金碧辉煌已经成为内在的重量,金碧辉煌不再是外在的镀金之壳,而是石头建筑本身的品质,金碧辉煌的重,金碧辉煌的品质令吴哥呈现为伟大的灰色,朴素沉重得令每个人在它面前都感觉自己在轻掉,微不足道了。任何外来的光一碰到它,就会获得它们自身。我永远记得在那个黄昏,落日之光在沉下地平线之前碰到吴哥窟,这建筑立即光芒四射,成为纯金的。只是短暂的一刻,旋即灰掉。那时候我站在吴哥的石壁前,我相信那一瞬我被光刻入了石头,成为那伟大壁画上的一员,现在的我只是一个化身。

我内心恐惧。我不知道这种恐惧是如何产生,我一直被灌输唯物主义,“彻底的唯物主义是无所畏惧的”,但我无法不畏惧,那些被学校灌输的无神论教条灰飞烟灭。我并不信仰佛教或者其他的宗教,但我其实一直暗暗地在乎着诸神,暗暗小心着做事不要得罪他们,我外祖母从童年就告诉我,得罪了天神要被五雷轰顶的。

我在走向一个巨大灵魂的入口,灵魂这个虚词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具体过,吴哥窟是一个入口。

我跟着朝圣的人群走过通向吴哥窟的用石板铺起的古代大道,两边是水池,里面开着莲花。大道两边还有石头狮子,有点中国汉代的风格,撅着质地饱满的女性的臀。岩石刻成的毒蛇一动不动,但我感觉它们随时会转过头来。空气中飘着巴黎香水的气味,这是个发汗的地区,人人大汗淋漓,何况各国游客还用衣服捂着自己,他们的文明习惯使他们无法像许多柬埔寨人那样直接身体。相当辛苦,狐臭必须用数倍的香水才可以掩盖。一老妪在人群中蹀躞,我发现她没有足掌,只是用两只踝支撑着,在柬埔寨,许多人被地雷炸成残疾,他们并非士兵。我来到吴哥窟的入口,这就是传说中的伟大之门,吴哥之门,法老之门,故宫之门。这类门并非只是为了实用的进出关闭,而是显示着入口最古老的含义,这是一个界线。从此门进去,你就进入了时间的另一面,时间从来没有消逝过,它就停留在这个门的后面。幽暗深邃,犹如岩洞,仿佛是漆黑一团,跨过那巨石打造成的门槛的时候,我觉得有一只冰凉的掌在我的背上推了一下。

经过几百年的酷热的天气、暴风雨和闪电的打击、丛林的吞噬……吴哥已经铅华退去,重返自然,仿佛是自在之物,诸神、仙女、大象在黑夜里自己走进岩石,就像走进了自己的镜子。

旁边到处是双目圆睁的游客,他们大多数通过照相机的小取景框去看吴哥。照相机就像一个巨大的粉碎机,把吴哥分裂为无数碎片。世界一旦被作为对象来观察,它就不再混沌了,它成为被各式各样的自我解释着的碎片,莫衷一是。吴哥只有在世界的内部才可以建造,并感受。旅游者的照相机与把吴哥大卸八块盗走的家伙们其实是一致的。唯物主义者对吴哥的门无动于衷,它只意味着门票,一日游是20美元,三日游是40美元。吴哥窟在过去1000年里都没有收过门票,当然也没有人前来参观,旅游是全球化时代的时髦。旅游其实是另一种门,将世界分类切割成无数的收费处的门。过去吴哥是神殿,人们诚惶诚恐,现在它是关于诸神历史的博物馆。小贩在兜售各种各样的说明书,人们根据它的指示进入并理解吴哥,缴械投降,放弃了从自己内心的道路进入吴哥,人们是来参观而不是来祈祷的。无边无际的游客,旅游团的黄色小旗像救生圈一样飘在人群头上,熙熙攘攘、吵吵嚷嚷、寻寻觅觅、走走停停,咋咋乎乎、探头探脑、花花绿绿的潮水,将神秘的气氛洗劫得干干净净。公园安排了一些僧侣,穿着黄色的袈裟,飘然于古殿之间,很不自然地为游人摆出各种飘飘欲仙的姿势。仗着人多,仗着有那么保护文物的守卫人员,我不害怕了,但只要某处人去楼空,古老的神秘感就重新油然。虽然人多,但经常突然集体消失,因为有太多的入口和出口,突然就寂静下来,只剩下你一个人被抛弃了,后面站着谁,不敢回头。那是谁?在吴哥,你总是感觉到他,但你无法指出、无法说出他,只是害怕。那么多的游客,那么喧闹,我还是害怕。

吴哥古迹群始建于九世纪。公元802年,转轮王耶跋摩二世举行庆典,并宣称自己是今后高棉的统一君王,由此开始了高棉帝国复兴史和伟大的建筑史,先后有25位国王参与了吴哥的建造活动,持续了400年之久,建筑分布的总面积近300平方公里。有些历史学家把吴哥的建筑史分为三期,即第一吴哥、第二吴哥和第三吴哥,遗留至今下来的还有910个。柬埔寨百分之八十是高棉人,其他是少数民族,有21个省。柬埔寨的历史比吴哥早得多,有记载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公元一世纪到三世纪的扶南王朝。扶南是东南亚早期出现的民族国家之一。据说统治扶南的是女王柳叶。在澜沧江―湄公河流域,公元一世纪前后的历史中出现过许多女王的影子。昆明滇池附近出土的青铜器表明,那时候某个女性在当时的社会生活中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在澜沧江上游的滇西北至今有着女权社会的遗风。在吴哥窟,无数女性浮雕舞蹈于圣坛高处,世界雕塑从没有出现过如此众多的女性形象。女性在澜沧江―湄公河流域的地位显然与其他地区不同,男权社会似乎从未彻底地征服过这个地区。扶南的统治者自称为“山地之王”,这个山地之王的影响也许一直持续到今天。法国人穆奥曾经发现,平原上的柬埔寨人对那些住在山上的土著依然非常敬畏,称他们为“大哥”,穆奥认为,他们“处于已逝文明的萌芽处”。穆奥还发现,地方统治者依然在向山里的“嘉莱族”的“火王”缴纳贡品。公元550年的时候,国王拔婆拔摩开创了真腊王国。公元9世纪到15世纪时,吴哥是真腊的王都,吴哥就是这期间建造起来的。公元1431年,暹罗军队入侵柬埔寨,国王蓬黑阿・亚特决定离开吴哥,将王都迁往金边。人去楼空,吴哥荒凉下来。都城转移了,吴哥依然是柬埔寨人心目最伟大的神庙。岳说,有些西方人说是我们抛弃了吴哥,不对,我们从来没有抛弃吴哥,我们的国王只是离开了。吴哥一直在那里,就像某家的神龛,放在旧阁楼上,落满灰尘。对于柬埔寨人来说,吴哥从来就不是废墟。石柱倒塌了,岩石筑成的长墙出现了裂缝,丛林吞没了神殿,野生藤蔓遮住了诸神的脸,老虎在月光下如王者独行……但神灵的威力并没有丝毫减弱。这些迹象恰恰正是诸神力量存在着的证据,没有什么在神面前是永久的,就是神庙和国王的宫殿也不能幸免。荒凉并不是荒废,更不是死亡,大地本是荒凉的。“道发自然”,对于东方思想来说,荒凉正是永恒的庇护者。

穆奥这个人物在使吴哥成为世界文明博物馆之一的这段历史中非常重要,西方一般都认为是他“发现”了吴哥。从16世纪开始,西方就开始了对西方以外的世界的“发现”,发现的意思是某物本来被原始野蛮的黑暗遮蔽着,现在被文明的理性之光照亮了。在西方意识里,西方以外的一切都是黑暗蒙昧的,被遮蔽着的、需要启蒙的。启蒙运动其实不只是欧洲的文艺复兴,它是个世界性的运动,是今日全球化的先声。圣经上说,要有光。而西方就是光,只有它可以发现照亮世界。也只有西方具有这样的要解放全人类的意识。那之前,中国、柬埔寨都有着辉煌的文明,但那些文明只是文明自己的世界、自己的地盘,而从没有想到要文明别人。19世纪,科学的发达激发了西方征服世界的新热情。过去,启蒙是宗教的任务,现在科学取代了宗教,科学的“启蒙”比宗教更理直气壮。亨利・穆奥就是18世纪西方兴起的科学启蒙大军中的一员。穆奥1826年生于法国的蒙贝利奥,他当过中学教师,醉心于自然科学研究。他在欧洲本没有什么辉煌前途,也就是一普通的科学爱好者而已,但前往湄公河的冒险改变了他的命运。西方的二流人物,一旦踏上蒙昧的欧洲以外,几乎每个人都能名垂青史。那时候,欧洲以外的世界就像外星,发现一条河,一种石头,一个种族,发现者都可以以自己的名字去命名。1856年,亨利・穆奥说服了英国皇家地理学会,委派他去考察湄公河流域,这只是一个官方身份,并不提供任何经费,穆奥变卖了家产,于1858年的4月开始了他的探险考察活动。12月,亨利・穆奥一行穿过柬埔寨马德望省的原始丛林,来到了吴哥。他抵达吴哥的时候,这儿被原始丛林覆盖,一些神殿倒塌了,另一些岿然不动,但祭祀活动依然在进行,祭祀者不仅有当地的土著,还包括各种猛兽。当地人把穆奥领到保佑着他们的神庙前,这位西方人却看见另外一番景象。穆奥在日记中写道:“某种悲伤的感情削减了我的好奇心,看着曾经愉悦与荣耀的舞台,成为一片废墟。”他因此带来了一个新的视角,就是把吴哥视为“废墟”。在西方的实用主义的观点看来,吴哥是一个废墟,中国的长城也是一个废墟,因为它们不再使用了。长城虽然千年来都没有再被作为战争工事使用,但它从来不是废墟。中国人在无用中一直用着它,他们将长城用于文明用于诗歌。吴哥虽然没有作为都城使用了,但它依然是神的寓所,人们不敢轻易惊扰吴哥。其实土著领穆奥进入的时候,就是心惊胆战的,这是因为他们知道吴哥活着。而在科学家穆奥看来,吴哥仅仅是废墟而已。这个看法是西方后来清理吴哥的出发点,他们要修复过去的吴哥,他们把时间视为破坏力量,而在吴哥建筑的基本精神中,时间、丛林的毁灭恰恰是一种创造性的继续、对神性的深入,吴哥其实比它被建筑起来的时代更有神性。吴哥的许多庙宇都是献给伟大印度教神灵湿婆的,而湿婆就是一个集毁灭与创造于一身的神。西方的实用主义与吴哥建筑所象征的精神是完全冲突的。

(摘自《众神之河――从澜沧到湄公》,于坚著,太白文艺出版社2009年5月出版,定价:38.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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