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夜 3期

一

老妹在电话里说，见面的时候，要让我大吃一惊。见面的时候，我才知道，不止是大吃一惊，而是大吃二惊。一惊是原本还算匀称的老妹胖得溜圆，二惊是溜圆的老妹带回来一个瘦高的男朋友。

“心宽体胖，这话是真没错啊。”老妹一翻眼睛：“那是，谁像你？谁也驾驭不了，还跟林黛玉似的，多愁善感的。”“上车上车。”我招呼着他们，“我现在就驾驭它。”汽车启动起来。

“这是小卫。这是我老大。”老妹还是那样，大大咧咧的，我冲后视镜里的小卫笑笑，他很腼腆，眼睛在我脸上一扫，眼光像星星一样，只一闪，就躲到一边去了。“这小样，不被老妹欺负就不错了。”我心里觉得好笑。

说起我这老妹，别看我和她只差了一岁多，在外人看来，她倒像老大一样，嗓门大性子爽，大学毕业后自己跑到上海创业，几年下来，倒也小有成就，就是在个人问题上总没有什么进展，让爸妈着急不已。

小卫的到来，给了爸妈一个大大的惊喜。久不喝酒的老爸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恶狠狠地滋了一大口，酒太辣，老爸咧开嘴，可是嘴角却是忍不住地往上翘。“快吃菜啊。”我说。老爸没理我：“干啊，小卫！”老爸大声地招呼着，小卫端起杯，只喝了一杯，白白的脸就红了。

我突然想到一个笑话，话说几个同事一起喝酒，大家都喝醉了，相互扶着往家走，一个一头撞在树上，不仅没喊疼，还说我到家了，顺着树杆爬上去，找了个树杈就坐了下来，另一个也不肯走了，在马路牙子上坐下来了。旁人问他干啥，他说，你没瞧见红灯亮了吗？红灯要停。

刚一说完，大家都笑叉了气，尤其是小卫，脸越发地红，还显得手足无措。老妹指着我说，老大，想不到你也有坏的时候。

笑着笑着，我的眼泪就流下来了。

就在一个让人们称为“一生一世”的日子里，我离婚了，而这日子在我看来，谐音就是“一伤一死”。分手总是难过的，不过因为之前的吵架、冷战，也让这悲伤减轻了不少，加之忙碌的工作、临近春节，倒也一天天的过来了。没想到老妹居然带回一个男朋友，不争气的眼泪在不争气的时候流了下来。

可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我也不想让爸妈伤心，但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到底是老妹，赶紧拿了一张纸给我，哇噻，她居然在上面抹了芥未。我最怕这玩意，不光眼泪，鼻涕也跟了下来。老妹拍着手笑道：“小卫，我可给你出气了啊。”又是一阵笑声，算是把这眼泪掩饰过去了。

二

按我们家的规矩，出嫁的女儿不能在娘家过年，吃完饭，我就回了自己的小屋。家里也冷清，一个人也没有什么事要做，不如早点洗了睡。我拿出了新买的睡衣，粉红色，蕾丝边，看上去很是性感，“一个人，要开心。”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扮了个鬼脸。刚扯下毛巾，就听见门铃响，我顺手把毛巾一放，从猫眼里一看，是老妹！

“内急内急！”老妹一来就钻进了卫生间。 “你们不陪爸妈，来这做什么？”我一脸的疑惑。“来给你做伴啊，不欢迎啊？”老妹的声音从卫生间传出来。小卫跟在老妹的身后，他手上拎着一个袋子，见我不住地打量袋子，他说：“我们带了饺子皮和肉馅，包饺子吧。”我一笑。

“大年夜的你们出来，老妈同意啊？”我边和馅边问。“有啥不行的？”老妹一边啃着苹果，一边靠在厨房门上。“我说我们同居了。”“同居？”“你忘记你和前姐夫领了证，老爸就不让你们住家里了，非让你们在外面开房？”“死丫头！”我把一张饺子皮甩到她脸上，伸头往客厅一看，小卫正在专注地调电视。“幸亏没让人家听到，要不，人家还以为我们家风不正呢。”“谁让老爸的臭规矩多呢？”老妹不以为然地把苹果核扔到垃圾桶里，“不让在娘家同房。”

看不出来，小卫包饺子的技术还真不赖，八个摺儿的饺子端端正正地坐在桌上。“小卫一看就是个很认真做事的人，而且心思很细密，考虑问题比较周到。”我指着饺子说，“老妹你呢一贯就是大大咧咧的，连饺子也跟你一样。躺着不说，还一个个傻大浑圆的。”“切，一年不见，还学会周易了。”老妹直撇嘴，“不过，你的饺子倒和小卫比较搭，只不过是少两个摺儿。”我一看，可不，还真有些像。小卫只是笑，帮着我把桌子收拾得干干净净。老妹真有福气。我既为她高兴，也夹杂了些许自己的忧伤。

老妹提议喝红酒。红酒配饺子？“混搭，现在最流行。”老不开口的小卫，终于说话了。“我没有酒。”“我们带了，据说味儿很正。”老妹扬一扬瓶子。真没想到，红酒配饺子还真不错，老妹和小卫一劲说我做的饺子好吃，馅特香，说完了现在，又聊起了小时候。不知不觉，饺子吃光了，酒瓶也空了。小卫的话渐渐多了起来，话蒌子的老妹趴在了沙发上，我强撑抱了两床被子出来，然后就倒在了卫生间，恍惚间好像吐了。

我想，我们可能都喝高了，

再醒过来的时候，我躺在床上了，身上已经换上了那件新睡衣。这老妹，什么时候变成外粗内秀的人了？我找了件外套披在身上，打开卧室门，才发现老妹还在沙发上抱着被子呼呼大睡，虚掩着的卫生间里传来轻轻的流水声。我轻手轻脚地过去一看，天啊，是小卫，他居然在洗我吐脏的衣服。

我的脑袋里猛地嗡了一下子，人，愣在那里，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卫生间的门开了，我知道我脸上的表情一定是相当的怪异，小卫也吓了一跳。“我不等红灯。”小卫悄声说。突然，我肩上的外套滑了下来，我像是醒了一样，抱起衣服冲回了卧室。

老妹一直睡到十点多才醒，她一看表就狂叫着：“哎呀，坏了，老爸还说让我们今天早点回去，说有要事说呢。”听到她的喊声，我才敢从卧室里出来，我帮着她收被子，重新摆沙发，收拾房间，一刻也不敢停下来，我生怕一停下来，就会陷入那种尴尬的感觉里。以前总是觉得老妹太不会收拾，现在突然发现，不会收拾原来是老妹的优点。

三

今天的路上格外的通畅，我可以不看后视镜，可我也不敢看，心里乱糟糟的，像一团麻。“不许说我在你这里过的夜啊。”快进门时，老妹对我叮嘱道，然后又看了看小卫。我不敢抬头，只是拼命点头。

“你们晚上在哪里住的啊？”老爸笑眯眯地问。“连锁店！”老妹说。“哪个连锁店？在哪里啊？他们春节不放假啊？安全不？”老妈的问题最多，我只觉得头上汗一阵阵地出。“不安全！”老妹夸张地摇着头，“是不是同意我们住家里了？”老爸一眼盯着我，手一摆：“离老大家近不？”咋？老爸发现了？“近！”老妹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回答着。“好，”老爸一拍桌子，我的腿都软了。“我有几个朋友，给老大介绍了对象，她胆子小，你陪她去相个亲。”我只觉得像虚脱了一般，一屁股坐在了沙发里。

据说，春节相亲是现在过节的一个部分，很多剩男剩女就是趁这个时候解决问题的。可我不一样，我不是剩女，是离异人士。

“你的条件在剩女里，就很差了，学历低、个子矮、收入少。可是把你放在离异人士里，你可就是白富美啊，年纪不过三十出头，没孩子，工作稳定，又有婚姻经历，多好哇。”老妹扒在我的耳边，一个劲地咕捣，“听妹一句话，好好看一看人家，别坐得那么畏缩，好不好？” 说完，老妹就拉着小卫躲到后面的茶座里去了，然后传来一片嗑瓜子的声音。

第一个相亲者十分钟后就离开了我，说是我太内向。的确，我连人家的面都没看清楚，说实话，我不敢看，我一抬头，眼前就会出现小卫的脸，卫生间门后出现的那张脸。

第二个相亲者头发很少，额前的头发已经撤离原来的阵地，露出泛着光的大脑门。“对于婚姻，你是怎么想的呢？”对方的嘴一张一合，镜片后的眼睛和蔼地望着我。我？想？是的，我真的很想知道，是谁？帮我换的衣服。

第三个长了一张巴掌脸，要是眼睛再大点，当明星绝对没有问题。说到眼睛，我不由自主地想去寻找那一闪而过的星光。“你的条件挺好的，我很满意，你对我有什么要求吗？”这个人非常诚恳地问。“你，愿意帮我洗衣服，愿意我喝酒吗？”“酒？夜店？你喜欢这些？”这个男人的表情顿时怪异起来。

今天的成绩很辉煌，相亲八人，成功地将聊天时间从最初的五分钟每人次延长到十五分钟每人次。在回来的路上，老妹一劲地怪我，可她说的话，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觉得后视镜里总有星光点点。哦，小卫。

晚上老妹又带小卫来到我这里，我推说累了，早早地钻进卧室里，没承想老妹也挤了进来，没说一会儿话，都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半天睡不着，披衣起来，小卫在客厅睡着，不大的鼾声，越发显得客厅里安静，穿过客厅，打开卫生间的灯，想了想，我又推开旁边通向阳台的门，我的衣服挂得整整齐齐。没错，是小卫洗的，一种暖暖的感觉从心里涌出，我一件一件地抚摸着，任那暖流划过全身，直至变成眼泪喷涌而出。

四

都说春节是长假，可是在我看来，只一转眼的工夫，老妹和小卫就要走了。往年她走前，我们都要说上好一阵子话，今年虽然加了个小卫，可也不例外，老妹把他扔在客厅看电视，和我进了卧室。

其实也没说啥，就是东拉西扯，我无意中问了句：“你们什么时候办事？”一贯大大咧咧的老妹突然不吱声了，半天才回我一句话：“你还没看出来？”“什么？”我的心里咯噔一下，“我们关系好吗？”“好啊。”“哪里好？”“我们打小一起长大，这关系不好什么关系好？”“切，我是问我和小卫。”“还行吧，小卫他，还不错。”老妹很是有意味地看我一眼，“睡！”

老妹是个挨枕头就着的人，可是我，丝毫没有一点的睡意。这几天发生的事，如同电影一样，一帧一帧地放着慢动作。大年夜的那个晚上，小卫在卫生间洗衣服，我肩头的外套、阳台上整齐的衣服……这几天，我不敢正视老妹，也很怕看到小卫，既怕他们提起红酒，又喜欢那种温暖的氛围，我的眼神不是飘过老妹就是越过小卫。难不成，老妹发现了什么？或是小卫对她说了什么？一想到这里，额头冷汗直冒，越发把被子裹得紧了。

老妹临走时，老爸给她的礼物居然是一包减肥茶，“你瞧你一个大姑娘家家的，弄得五大三粗，穿婚纱也不好看，一天喝两包啊。没事多运动运动。”我送她了一件睡衣，说来不好意思，网购的衣服，大了，懒得退，刚好给老妹了。“这件很漂亮，不过，没有你那件性感。”老妹很是神秘地说。

啥？大年夜那天，原来，是老妹！

五

老妹这人，你不打电话，她就不知道打电话，离家两个多月了，她都没想着报个平安。

“打个电话你会死啊？”我在电话里嚷道。“哎呀，能有什么事啊？再说了，你不是微博就是微信的，我不都回复了嘛。”老妹说得轻描淡写。“好吧，传达老爸旨意，你身体可好？工作可顺？小卫可好？可顺？”“我好得很，小卫嘛，”“怎么了？”我的心一缩，“我们，早分了。”“分了？”“那样一个好小伙，怎么会分呢？是不是你欺负人家了？”“啥啊！”老妹声音大起来，“切，你真是反应迟钝，怪不得前姐夫不要你。你是真傻？假傻？真不懂？还是装的啊？我和小卫，不过是雇用与被雇用的关系。”“啥？”我还是没听懂。“哎呀，就是我出钱，雇他当我的男朋友，你没看出来啊？我还以为你看出来了呢。”

什么？以前在报纸上看到的租个男友回家过年的事，居然在我身边真实上演了？既然是租来的，那小卫为什么帮我洗衣服呢？想也想不明白，猜也猜不透，会不会是假借洗衣服安装摄像头，然后在网上大肆传播。想到这里，我赶紧在房间里到处查来找去，又在网上搜索，没有，什么也没有，安静的世界，安静的网络。

那又为什么呢？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我照旧上班下班、回家做饭，老爸逼我相过几次亲，见我总是淡淡的，他也懒得多管了。

六

我住的附近，最近新开了家大型商业中心，超市、商场、餐厅全在一起，这倒对我的胃口。下班必去转转，想吃好的到餐厅，想凑合了超市买，然后商场一逛，淘点小玩意，回家洗了睡，这时间倒也好打发。

唯一让我不满意的是它的停车场。也不知是哪个人拍脑袋的破主意，那进口和出口处的坡，又陡又急，好像过去玩的环形滑滑梯一样，连绕三圈才能从地下爬到地上，还得一鼓作气冲上去才行。我开车虽说有一段时间了，一般的小问题可以对付，可是碰到斜度这样大的坡，心里不免还是有些胆寒。

怕什么来什么。我正开足马力往上冲，快到坡顶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个小孩子，我又是喇叭又是闪灯的想提醒他，这下弄巧成拙，小孩子“哇”地哭起来，愣在那里不知道走。我赶紧一个刹车把车停住，很快，小孩子的妈妈就把孩子带走了。可是我却出了大问题。车停在半道，起不了步了。

半离合、加油、松手刹，我把教练教的方式试了又试，可是一点儿也不管用，一松手刹车就往后溜，很快后面的车就停了一长串，还个个冲我眨眼睛。汗出了一身，脸憋得通红，这可怎么办纳？我急得手足无措。

“等红灯啊？”车门拉开了，一双闪着星光的眼睛看着我。“小卫！”“我来！”只几秒钟的工夫，小卫就把我带出了险境。

“看来，你的干净是习惯性的，不是突击性的。”小卫帮我拎着一堆从超市买回来的东西，站在客厅里发着感概，“你这样的人现在已经很少见了。”“你和我妹是？”我接过他手里的东西，递给他一杯茶。“哦，我们以前就认识，这次帮个忙而已。嗯，铁观音，我喜欢。”小卫边喝边点头。

“你好像不是很沉闷的人啊？”我打量着他。“哦，我们有协议，不能多说话。”真有意思，我边笑边摇头。“你怎么会在这里出现？”我突然想到一个关键问题。“听说有人要相亲，我来应征。”我的脸突然红了起来，“是结束了吗？”小卫问。“没有开始，哪里来的结束？”我故作镇定道。“休息好了吗？你可以走了。”“好，”小卫放下茶杯，起身走到门口，转回头说，“你那件睡衣真好看。别把眼睛瞪那么大，”小卫道，“我跟你老妹说你吐了，你老妹倒好，说卫生间有衣服，就自顾自睡了。”我想，这下不是脸红，是全身发热了。

“我不等红灯的。”小卫声音很轻很轻，“我愿意为你洗衣服，我愿意陪你喝酒，不过不要醉，换衣服好累的。”“只听说酒醉人，没想到茶也会醉人？尽说玩笑话。”我笑着说。

“别掩饰了，我心疼。对了，还忘记告诉你了，我和你老妹的协议里还有一条，当她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