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的烟斗

时间:2022-06-06 01:16:29

我喜欢抽烟,尽管现在各地禁烟的浪潮一波高过一波,但我仍喜欢罗宾说的那样:“点起喜欢的烟草,喝一口茶。世界,便是这么的美好。”

我出生在烟盾世家,曾祖父迷恋烟酒,爷爷“接受”了曾祖父的遗传也离不开它们的“滋养”,父亲更是将这一“传家之宝”发扬得淋漓尽致,不但恋烟如命,而且时不时醉卧街头惹人笑话。说来也许没人信,我家祖训很严厉――男孩不到能自己赚钱养家糊口之时,不准谈烟论酒。在这样严厉的家规下,我还是禁不住外公的引诱破了戒。

外公虽然喝酒,更嗜好烟,记忆中的外公每天手不离烟。不,准确地说是躺坐行都不离他的烟斗。外公可以不吃饭,但绝对不能没有烟。空闲时抽,火烧眉毛的事儿摆在面前,他也要过足烟瘾才动手做事。

那时我还很小,见寡识少,思想也非常单纯,就拿黎明拂晓来说吧,我一直认为是外公用烟斗点燃的。外公每天都起得很早,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扒开头天晚上的余灰点燃火塘烧开水,然后就坐在火塘边,从烟袋里掏出自己晒制的烤烟烟丝,就着火苗吸食他的烟斗。外公的烟斗是他亲手做的,做工粗糙,烟嘴是用当地红胶泥烧制成的,烟杆取自外公家门口那丛金竹。倒是挂在烟杆上的那个装烟丝用的烟袋,缝制得异常精巧,上面还用红丝线绣着外公的名字,针脚细密,颇见工夫。后来我才知道,那烟袋是外婆缝的,是嫁给外公时的信物。

一袋烟的功夫,水开了,外公接着泡茶,喝茶,再吸烟。浓浓的烟雾轻轻飘过床前,飘出窗口,感染了漆黑的天空,不多会儿,天边慢慢显出亮光来。新的一天来临了,烟饱茶足了的外公,就着火塘清理干净他的烟斗,往帆布包里一塞,背上包踏着还有些寒冷的朝气出门了。

别看我外公平时话不多,他可是他们村里唯一识得几个字的人。听外婆说,外公并没有进过正规学校念过书,他识的字都是靠自学来的。外公每天都很忙,他在村小学任代课教师,还兼村会计,有时还负责为邻居读信读报,读文件宣传政策。外公总是很晚才回家,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火塘燃得通亮,然后点上烟斗。村里人大都劳苦,往往要耕耘到太阳转身才收工回家守护自家的火塘。那时村里还没有通电,太阳落山后,除了火塘火苗外,唯一能给村民带来光亮的就只有煤油灯了。外公过足烟瘾,舒服地吐着烟对外婆说:“把灯熄了,省点油。”外婆便放下手中活计,悄然起身吹灭油灯,一家人围坐火塘,享受着这唯一的光亮取暖做饭。

饭后,村里人家能做的也就是相互串门子侃大山。外公不喜欢去别人家,可喜欢找外公串门子的却很多。这是一天中外公最活跃的时候。客人一进家门,外公就热情地招呼他们在火塘边坐下,给他们倒上别泡好的酽茶,然后拿出烟丝分发,招呼着说:“来来来,尝尝,说‘吃百家饭,抽百家烟。’大伙也尝尝我的烟丝。”大家也不客气,接过外公递来的烟丝自个用草纸卷起来,用吐沫粘住口子,做成卷烟抽起来。要是来人中也有抽烟斗的,外公就更开心了,吆喝着拿酒来。二两酒下肚,外公话就多起来,天南海北、天上地下被他吹得晤灵活现,我们最爱听的是他讲书,他讲得最多的是《水浒传》和《八仙过海》。外公坐在火塘边,脸盘被火苗映照得紫红紫红的,嘴唇紧咬着烟斗,一口烟一个字地摇头晃脑神游于侠客神仙的世界里。外公讲得陶醉,来客听得入了神,忘记抽烟喝酒添柴火。

外公每天早起喝茶抽烟的事,起先我是假装熟睡偷看得明明白白。时间一长,被外公发现了,他便会边抽烟边将我从被子里抱起来,放在膝上逗我玩儿。我爱看外公吸烟斗的姿势,他吧嗒吧嗒砸着烟斗,烟丝便熄亮熄亮地煞是抢人眼球。看着我入迷的样子,外公说再给你看个好看的,说完大大吸口烟,再将嘴唇缩成“O”型,轻轻一吐,一股白烟冲口而出,然后变成圆圈扶摇而上。外公一口一口地吐着,烟圈就一个接一个,我看得笑出声来,外公更高兴了,把烟斗往我嘴里一塞。说:“怎么样你也来一个。”好奇心驱使下,我上了当,使劲一吸,一大股烟往我口里鼻孔深处猛灌,呛得我眼泪鼻涕直流,咳嗽不止。外公想不到我真吸,一时又急又好笑,忙手忙脚拍打我的后背。咳嗽声惊醒了外婆,外婆急忙起身将我从外公手里抢过去,还一个劲地埋怨外公。外公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报上说了,烟草能冶病,百毒不侵。”对于外公的话,外婆一直是坚信不疑的,只是喃喃地小声说:“那也不能这样呛娃儿吧。”

虽然家境困难,外婆却整天乐呵呵地将自家那丘小菜园子和两亩茶地服侍得圆润丰腴。外婆还别出心裁地在菜园子四周和房前屋后种上烤烟,这些烤烟长得叶厚油亮,这可是外公一年的“食物”。

时间如流水,转眼,这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我已从一个懵懂的娃儿长成了有媳妇有儿子的当家人,我自由地抽烟随意地喝盾。街面上各种糖果烟酒琳琅满目,高中低档应有尽有。村里也还栽种烤烟,但已是成规模地栽种,村民已从自我消费的意识中走出来,把烤烟做为提升经济收入的商品出售给卷烟厂,他们再从卷烟厂购买带过滤嘴的卷烟抽。然而物是人非,外公和外婆却过早去世了,就在他们辛苦养育的儿女们即将收获幸福生活时走了。给我们留下无尽的思念。

每次点燃香烟,我都禁不住想起外公,外公吧嗒吧嗒抽烟斗的样子仿佛就在眼前,甚至我抽烟的姿势都跟外公如出一辙,所不同的是,外公抽烟斗我抽带过滤嘴的卷烟。清闲时我用烟打发无聊,忙碌时我靠烟驱除疲乏,尤其是思考时我更是离不开烟,烟草的刺激常常能让我豁然开朗。

马克‘吐温说:“如果天堂里没有烟斗,我宁愿选择地狱。”我想,在当时那样的条件下,外公是不可能读到过这句话的,但烟斗却实实在在被外公当成了他的“宝”。外公临终时的遗言只有一句:“我的烟斗要随葬。”

上一篇:那一夜的风等 下一篇:高原之歌 第2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