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的一丝烟光

时间:2022-06-06 12:48:02

黑暗中的一丝烟光

亦兴坐在墙角的沙发上,静静地吸着烟。他波澜不惊、处事不变的表情,如同一只充满神秘气息的猫,慵懒地游走在属于自己的世界里。

“我不能给你什么承诺,也不能给你多少爱。”他吐了口烟,悠然地说。

“我需要的不多。”我故作镇定,浓重的烟味,呛得我难受。我伸出手来轻轻挥了两下,又徒劳地垂了下来。我们不过是彼此生命的过客,匆匆一闪,如烟花一般,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所以,我们无需付出,只需索取。

我坐在床上等待着,等待命运必经的这一刻,从女孩到女人的跨越。亦兴不知道我的等待,他只是我认识不久的男人,一个在我醉眼朦胧时,从酒吧里将我捡回家的男人。

我不知道,他印象中清纯如水的女子,疯子一样抱着他的腰痛哭着,向他索取片刻的温暖,他的心情会是怎样。我也不想知道。我只想在今夜交出自己,仅此而已。无论那个男人是谁,我都会用这种方式来遗忘过去,从记忆里摘掉另一个男人的点点滴滴,牵牵绊绊。

关掉了墙上橙红色壁灯,房间里一片黑暗。

只有,墙角沙发上,有红色火光一闪一闪,像冬夜里脉脉点燃的炭火,又像枯井里,沉默冷酷的蛇,吐着红色的芯子。

女性温热婉约的体香,像四溢的泉水,在房间里淡淡地流动。

我一寸一寸地移向黑暗中的那一丝烟光。红色闪烁着的烟光,此时此刻,是我生命中惟一的光亮。

我已经有六年没有见过钟维了。

我像一尾横渡大海的鱼儿,在他居住的城市里不停地寻找。希望某天能和他邂逅在街角的拐弯处。天空飘着纤纤的雨,我撑开一把雨伞,油绿色的,他穿着淡青色的风衣,满脸风尘,风卷起他的衣角,如同吹开睡莲的第一片花瓣。

然后,我跑过去,丢掉油绿色的雨伞,紧紧地把他抱在怀里。

这个城市所有的酒吧、咖啡屋,都印满了我匆忙的足迹。我坚信,他和我呼吸着相同的空气,淋同一场的雨、甚至可能坐过同一辆出租车。只是,我们不停地错过,错过。难道,真的是缘分尽了?

钟维就像吸附在我体中的鬼魅,整整六年,挥之不去的依然是那一幕幕残缺的剪影。每个夜晚,我都会在网上信息,寻找某年某月某日生的男子。既然现实已经让我濒临绝望,我只能寄托于虚幻的网络。

“一米烟光”给我回话,抑或,我就是你要找的那个男人。

就这样,我认识了亦兴。他是和钟维极其相像的男子,纵然历经生活洗涤,可眸子里的清澈,却一如婴儿那般。第一次见面,我对亦兴便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

从网络跌入凡尘,他说我们的相识,是缘分。

亦兴是温雅的男子。一举手,一投足,都透露着成熟男人的性感。大多数时候,都是我说,他听。说到动情处,我默默流泪,他便用厚实的手掌替我擦拭。我写字的时候,他会放一曲《TheLevelPlain》,默不做声地坐着吸烟。暗夜中,借着屏幕上散发出来的淡淡的光,我看见那一抹烟花,在他的唇边绽放又凋谢,凋谢又绽放,美丽得哀婉动人、凄清无奈。

时间,渐行渐远。空旷的深夜,我寂寞成熟的身体,也如枯干的花一般苏醒丰润,对陌生男子亦兴的渴望排山倒海地侵蚀着我的每一根神经。

于是,我们相约在飘雨的街头。

波西米亚风情的白色连衣裙,摆动的裙角蝴蝶花一样地盛开,擎着油绿色的伞,像曾经无数次在幻梦中重复演绎的男女主人公相会的情景一样,我站在雨中等待着亦兴。

透明雨伞下的男子并没有穿淡青色的风衣,而是着米色休闲装。他表情淡定地望着我笑,仿佛这一刻他也等了好久。

落日茶吧的听涛水阁,在若有若无的音乐包围中的成年男女,静听窗外雨声淋漓。我搅动着咖啡,望着那张酷似钟维的脸,记忆中的模糊影像和眼前的一丝烟光渐渐融为一体。沿着多年孤独的索道,我的思想又一次游离。

雪一样的栀子花,纷纷坠落,似丝绸上凋零的绵绣。钟维坐在矮矮的青石板凳上,咧着嘴逗我笑,背在身后的手里是两块水果糖。转眼间,可爱的邻家哥哥变成了青涩的少年,留着长发,背着木吉它,站在我面前,抬着手拨弄我的长发:“小丫头,你快点长大……”

过去的林林总总,如潮水般弥漫在我的周围。

踏青时,钟维把我放在自行车的后座,清凉的风从耳边划过去,我贴在他雪白的衬衣上不愿离去;夏夜中,钟维牵着我的手,眼睛里藏着跳动的火焰;初秋时,为了我,他和男同学打架;雪花飘舞中,钟维孩子那样迎风奔跑。

大学时,钟维有了心爱的女孩,我逐渐从他的时间中隐退。毕业后,他一个人背起行囊南下,神采飞扬的。后来,钟维结婚,我们很久没再联系。

我在钟维的迷梦中停泊得太久,找不到醒来的方式。就像被网住的鱼,泅在记忆的海里,不能呼吸。然而,那个从十四岁起就折磨我的男子,成为我固执思想中臆想的恋爱对象,我又到底有多少底线可以明确且骄傲地回答自己:他是爱我!

我知道,我需要一个出口,但不知道哪一扇门是我的。

我平静又任性地说出心中简单的欲望。一定是出乎他的意料,我看到亦兴皱起的眉尖。

瞬间,我感到全部的神经都在塌垮,变得支离破碎。而始终坚持的、迷信的、不忍割舍的过去,在破碎中变得动荡不清。

我拼命地转动着咖啡,以此来掩饰狂乱的心跳。

昏暗的灯光下,美酒、香烟、音响、男人、女人、野性和欲望,全都放肆地展现着都市生活的另一面。这里到处流窜着未知的诱惑,灯光暧昧,目光游离,男人和女人彼此心照不宣。

习惯的位置,我依然醉眼迷离。我趴在桌子上看着楼下一群疯子,他们在人影晃动的舞池中,随着激情的舞曲,尖叫、拍掌,旁若无人地扭腰、摆胯,要么施展着美丽的诱惑,要么发泄着压抑的激情。

而我,只是在等待着一个男人出现。

有个男人在暗中观察我,我知道他一直坐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终于,我醉得一塌糊涂,他拉着我,穿过热浪和欲望拥挤的人群。一颗心在恐惧中不断下坠,但还是让欲望牵住下滑。我任由他握着我的手。推开舞厅的门,清冷的寒风迎面袭来,打了两个冷战。

亦兴漂亮的眉毛紧紧地皱着,眼睛喷火,嘴角生气地抖动。

我趴在他怀里,一只手抱住他的肩,翘起脚,去触碰那因愤怒而颤抖的唇。这就是我想要的全部甜蜜幻想。只要是一个男人。没有想到,这个男人竟然是亦兴。

“你清醒些好不好,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清醒!他不要我,你也不要我!为什么,我就不可以找一个男人吗?不就是一个男人而已,我很丑吗?真的没有人要了吗?”我抱着他的腰,肆无忌惮地大笑大叫。女人放纵的声音,在夜色苍茫的街心,孤单、苍白、无助。

“你要我吗?”我抱着他的腰,色地盯着他,那是一张刚刚划过记忆的脸,残留着时间的印痕。

他说:“我送你回家。”

“不,如果你不要我,就放开我,我去找别的男人!”

亦兴绝望地看了看我,狠狠地说:“行,我要你!”

夜雾深了、重了,下雨了。车在空旷的马路上疾驰着,我听见车轮碾过水面的声音。秋天,真是一个多雨的季节。不知道,明天会不会是一个艳阳天。

那一夜后,亦兴搬进我的家。

夜晚抱着男人的身体入睡,清晨枕着男人的胳膊醒来,是一种实实在在的幸福。我常想,就这样吧,天长地久,直到永远。可是,偶然间翻了亦兴的日记,我知道有个叫雪的女子,那个一直盘踞在亦兴全部记忆中的女子。

我大声质问他:“既然雪是你心头全部的想念,为什么还来招惹我?”

“你看我日记?”

“我不是偷看,我……”

“雪是我最爱的女人,两年前,她为了救我,被雪山吞没了。”

一缕烟,淡淡地弥漫在小小的房间,混着淡淡的愁,一起纠缠着伤感。

亦兴突然觉得又生气又委屈,他一直努力给我全部的、完整的爱,然而,每一次当他进入我的身体,我在他耳边呢喃的都是另一个男人的名字。

“好了,你现在满意了!”亦兴把烟扔到地上,用力地踩着:“我问过你钟维是谁吗?”

“你,什么意思?”青瓷花瓶落地的声音,清脆且响亮。

“女人,真是不可理喻的动物。”亦兴忽然觉得很累,他摇了摇头,对我说:“明天,我去攀登珠峰。我不会再回来了。”在他离开的背影中,我颓然倒地,泪如雨下。

从地上爬起来时,夕阳斜射进房间,温暖而干净。我不再落泪。关于钟维,我也不想做任何解释。其实,我早想告诉亦兴,钟维是我的新郎,是在我的婚礼前逃跑的新郎,因为他得了不治之症,将不久于人世。所以,他宁愿做薄情的逃婚男子,宁愿我恨他,也不忍伤我。

命运总是喜欢和人开玩笑,被封存的谜底还是被我知晓。整整六年,我一直相信钟维还幸福地活在我生活的城市里,直到亦兴的出现。我以为亦兴是上天派来的天使,遗憾的是,他错了,我也错了。我们只是两个沉浸在枯萎爱情中的人,会错过不应错过的爱情。

缘分是什么,我说不清楚,但我知道,如果我怎么也找不到那个人,就是我们的缘分真的尽了。

亦兴再也没有来到我身边,苍茫的夜色中,我知道,我永远失去了守候在黑暗中的一丝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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