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泥鸿爪 第12期

【说文解字】

雪是一个形声字，《说文》：“:凝雨，说物者。从雨彗声。”“彗”是扫帚的象形，故彗星俗称扫帚星。“彗”字后写作“慧”。

按《说文》可知，雪是高空云中的水蒸气成雨前遇冷凝结而成，降落到地面的白色冰晶体状自然物。其形体多为六角形，如同洁白的鲜花，故人们常称它为雪花，人们特别寄予深情，并跟梅花相比较和映照，例如卢梅坡的“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吕本中的“雪似梅花，梅花似雪，似和不似都奇艳”，王安石的“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等。上引三首诗，都巧妙地运用了雪与梅花的比照，给人以春天即将来临的欣喜和希望。古人留下了太多的关于雪的诗词歌赋，对雪的比喻描绘集大成的大概是乔吉的元曲《水仙子》，乔吉是元代的散曲大家，曲中写道：“冷无香柳絮扑将来，冻成片梨花拂不开，大灰泥漫了三千界，银棱了东大海，探梅的心噤难挨。面瓮儿里袁安舍，盐堆儿里党尉宅，粉缸儿里舞榭歌台。”短短的一支小令用了七个比喻，两个典故，意境非凡，浩瀚绮丽。不过由于雪的至洁至白，自然界里找不到比之更洁白的，所以用任何比喻都道不出雪的精神来。

在我国，北方冬春之交，大雪纷飞，覆盖大地，呈现一派壮丽景象，自古诗人对雪后银白的瑰丽、闪亮的辉煌都有过极致的描写。例如元稹的“才见岭头云似盖，已惊岩下雪如尘；千峰笋石千株玉，万树松萝万朵云”，高骈的“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岑参的“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韩愈的“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都展现了典型的北方雪景，抒发了严寒下人们积极向上的精神，以及热爱大自然、热爱生活的激情。特别是欧阳修诗“雪消门外千山绿，花发江边二月晴”，就雪与春天的关系，表达了作者饱满的热情和乐观的人生观。诗句既为我们提供了一个万紫千红的春天画卷，又提示我们联想春天的美丽。

由于雪跟云和雨有关，古人便把它跟中华民族的图腾――龙，比附联系了起来。宋张元《雪》：“五丁仗剑决云霓，直取天河下帝畿。战退玉龙三百万，败鳞残甲满天飞。”作者运用大胆的想象，把皑皑飞雪描写成是天上一场激战而飘下的龙鳞，赋予雪以英勇挑战者的性格。在《念奴娇・昆仑》中也仿而用之：“横空出世，莽昆仑，阅尽人间春色。飞起玉龙三百万，搅得周天寒彻。夏日消溶，江河横溢，人或为鱼鳖。……”雪跟中华之龙的结缘，增加了雪的民族象征意义。

雪在民族生活中具有特殊意义和深刻象征价值，人们喜爱它，赞颂它。记得我们小时候，一遇到雪天，总是欣喜若狂，滚雪球、打雪仗、堆雪人，以童稚之心享受大自然创造的奇景。人们也创造了许多含“雪”字的成语来反映我们民族心理和道德情操的深切感受。“雪”给人们留下了太多的思考，正如苏轼《和子由渑池怀旧》所诵：“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雪是寒冬的产物，用它来形容人们在现实生活中面临的艰难困苦，如“风雪交加、饱经霜雪、迎风冒雪、雪中送炭”等。

雪色晶莹剔透，洁白无瑕，象征了美好的心灵和圣洁高雅的志向，如“雪操冰心、阳春白雪、冰雪聪明、冰魂雪魄”等。

面对严酷的寒冬，雪在燃烧，冷艳而热情，预示春天就要来临，万物就要复苏，百花就要开放，它给了人们生命的渴望、新春的期待。例如“瑞雪兆丰年、飞雪迎春”。

雪，白皑皑一片，染得世界澄亮清透，一切怨冤和不公正都将得到昭雪。例如“报仇雪耻、沉冤得雪”。

自古以来还流传着不少以“雪”为主题的故事，体现中华民族颂扬刻苦好学、励志求成的优良传统。

最悲壮的是苏武被匈奴关在大窖里，断绝粮食和水，苏武就食雪咽毡（兽皮），多日不死，匈奴疑其为神。

最凄惨的是窦蛾受冤，为示其清白，六月赤夏，天空飘起了大雪。

最闲情的是张岱藏雪，把冬雪储藏在坛中，待来年用雪水以烹茶。

最洒脱的是孟浩然骑驴而踏雪寻梅。

最超俗的是铁脚道人赤脚行风雪中，诵庄子的《秋水篇》，嚼梅花满口，和雪咽之，意欲寒香沁入心骨。

最勉励的是晋代孙康好学，夜晚因贫困无灯，就雪光夜读。

最慷慨的是袁安卧雪，见天地白雪茫茫，冰清玉洁，随之杂念俱抛，乃赤身钻卧雪中，意欲与雪同仙去，当真是为雪殉情，慨然赴死。

以下简述几个与雪有关的典故出处。

囊萤映雪――南朝・宋・檀道鸾《续晋阳秋》：“车胤字武子，学而不倦，家贫，不常得油，夏日则用练囊，盛数十萤火，以夜继日焉。”又据《孙氏世家》：“孙康家贫，常映雪读书。”古人把这两个事迹合称为“囊萤映雪”，表示古人提倡的一种精神：田间越艰苦，越要坚持学习。

程门立雪――据《宋史・杨时传》记载：杨时与游酢有一天去拜谒宋学家程颐，程颐正在午休闭目静坐，二人不敢惊扰，就在门外侍立。待程颐醒来，见门外积雪已有一尺厚了，杨时也几乎成了雪人。后来人们用“程门立雪”这个成语形容十分恭敬地向老师求教，尊重师道的求学精神。

元代戏剧家关汉卿曾著有元曲代表作《窦娥冤》，成功塑造了“窦娥”这个悲剧主人公形象，剧情是：楚州贫儒窦天章因无钱进京赶考，无奈之下将窦娥卖给蔡婆家为童养媳。窦娥婚后丈夫去世，婆媳相依为命。蔡婆外出讨债时遇到流氓张驴儿父子，被其胁迫。张驴儿企图霸占窦娥，见她不从便想毒死蔡婆以要挟窦娥，不料误毙己父。张驴儿诬告窦娥杀人，官府严刑逼讯婆媳二人，窦娥为救蔡婆自认杀人，被判斩刑。窦娥在临刑之时指天为誓，死后将血溅白练、六月降雪、大旱三年，以明己冤，后来果然都应验。三年后窦天章任廉访使至楚州，见窦娥鬼魂出现，于是重审此案，为窦娥申冤。通过六月下雪，显示出正义的强大力量，寄托了作者鲜明的爱憎，反映了广大人民伸张正义、惩治邪恶的愿望。

我国处于亚热带气候，六月天下雪几乎是不可能出现的自然现象，即使在冬天我国南方几乎也见不到雪。广东地区的人对雪的理解除了书本知识外根本没有切实的经验。除了个例，如清光绪三年十一月二十九日（1878年1月3日）晚，广州、番禺、南海“风雪雷电雪霜并至，阴寒历六旬乃解”(《宣统番禺县续志》)。一般说，地处亚热带的广东、海南等地，看不到自然状态的冰、雪、霜，因而广东人分不清它们的区别。各地方言也反映了这三个字的混淆，因此冰霜、雪条、霜条、雪糕、冰糕、冰棒、冰棍儿等，自北至南同一食品出现了诸多不同的名称。

【中西文化漫谈】

在我们最初窥见的心灵世界里，西方的雪，是在有着挂满礼物的圣诞树的房间哼着“edelweiss（雪绒花）……”，看窗外落羽纷飞的圣诞节和滑着雪橇向人们传送礼物的圣诞老人；令人想到平安、快乐、幸福、和平。人们把雪看成是吉祥的，称之为瑞雪，原因是雪能够保护庄稼，冻死庄稼地里的害虫，尤其是对小麦的越冬甚有好处。除此之外，雪的破坏力更多，尤其是大雪，其灾害非常严重，可人们依然盼望大雪的到来，什么原因呢？我想主要是因为我们被雪的精神和气质所感染。

最具有典型意义的是著名的格林童话《白雪公主》，故事梗概是这样的：

在一个遥远的国度里，住着国王和王后，他们渴望有一个孩子。于是很有诚意地向上帝祈祷。不久以后，王后果然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小公主，她的皮肤白得像雪一般，双颊红得有如苹果，国王和王后给她取名为“白雪公主”。白雪公主在国王和王后的宠爱之下，长成了一个人见人爱的美少女。白雪公主善良有爱心，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可是好景不长，白雪公主的母亲生病去世了，国王迎娶了一位美丽的新王后，而这位新王后却是个精通法术的女巫。她嫉妒白雪公主的美丽，千方百计想谋害她。白雪公主只得在森林里逃亡，无意中来到了住着七个小矮人的小木屋。七个小矮人同情她的经历，也惊异她的美丽，就想方设法保护她的安全。就这样日复一日，白雪公主和小矮人过着快乐的生活。可是白雪公主的继母王后通过魔镜找到了她，在鲜红的苹果外面，涂上了她调配的毒药，白雪公主才咬了一口，就马上倒在地上，昏死过去了。小矮人们发现白雪公主死了，便把她放在一个装满鲜花的玻璃棺材内，准备举行盛大的葬礼。这时，邻国的王子正好骑着白马路过森林，看到了玻璃棺材里美丽可爱的公主，还有在旁哀悼的小矮人和小动物们。他知道经过之后，含着泪水悲伤地注视白雪公主，只见公主皮肤雪白，脸颊红润，好像睡着一般。最后，王子情不自禁地俯身吻了她。突然，白雪公主从口中吐出了吃进去的苹果。原来王子对公主的爱，使毒苹果失去了效力，公主也逐渐恢复体温，睁开了明亮的双眼……伟大的爱破除了魔法，白雪公主重生了。于是在飞雪迎春的日子里，白马王子和白雪公主结婚，举国同庆。从此七个小矮人和王子、公主一起过着幸福的生活。

《白雪公主》故事传到东方，在日本、韩国和我国广泛流传，并演化为各种版本，歌颂着爱的伟大和爱的力量。

在古希腊神话里，北风神玻瑞阿斯见到雅典美女俄瑞提亚公主非常漂亮，便向国王求婚，可是遭到了拒绝，于是他趁着风高天黑把俄瑞提亚公主劫持到自己的山洞，后来两人生下了两个女儿喀俄涅（Chione）与克勒俄帕特拉（Cleopatra），她们成了雪神。俄瑞提亚也从此由人间升入天堂，成为山风之神。这里我们看到神的故事和英雄传说的结合，看来“雪”不仅是自然产物也是人类早期文明的精神产品。有意思的是，中国古代也有雪神的故事。相传中国雪神的名字叫滕六，滕是周时地名，在现代山东的滕县。为什么叫滕六?“滕”反映雪神的栖身地，“六”是至阴之数，而雪正是至阴至寒之物。古人经过观察，发现“雪独六出，立春后五出”，这都与“六”是至阴之数有关。中国雪神虽没有西方雪神浪漫，但是中国雪神故事跟农时有关，有很强的实用意义。

由于雪始终跟冬天和北风有关，那么地球上没有冬天和北风的地方自然也没有雪。在赤道附近的一个国家，一位小学老师努力地给儿童说明“雪”的形态，但不管老师怎么说，儿童也不能明白。老师说：雪是冷冷的东西。儿童就猜测：雪像冰激凌一样的。老师说：雪是粗粗的东西。儿童就猜测：雪像沙子一样的。老师始终不能告诉孩子雪究竟是什么，最后，考试的时候，出了“雪”的题目，结果有几个儿童这样回答：“雪是淡黄色，味道又冷又咸的沙。”这个故事使我们知道，有一些事物的真相，用言语是无法表白的，对于没有见到过雪的人来说，很难让他知道什么是雪。像雪这样可看的，有形象的事物都无法明明白白地讲，那么，对于无声无色、没形象、不可捕捉的心念，如何能够清楚地表达呢？

我们要知道雪，只有自己到有雪的国度。我们要听黄莺的歌声，就要坐在有黄莺的树下。我们要闻夜来香的清气，只有夜晚走到有花的庭院。那些写最热烈的优美的情书的，不一定是最爱我们的人；那些陪我们喝酒吃肉搭肩拍胸的，不一定是真的朋友；那些嘴里说着仁义道德的，不一定有人格的馨香；那些签约的字据，也有背弃与撕毁的时候！这个世界最美好的事，都是语言文字难以形容与表现的。那么，让我们保持适度的沉默吧！在人群中，静观谛听，在独处的时候，保持灵敏。就像我们站在雪中，什么也不必说，就知道雪了。

在雪中清醒的孤独，总比在人群中热闹的寂寞与迷惑要好些。雪，冷而清明，纯净优美，在某一个层次上，像极了我们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