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大救援

时间:2022-06-02 05:02:22

生命的奇迹,永远不是我们所谓的“理性”能够度量的。在小希望生命濒危的每一个关键细节,都出现了神奇的转折。而这背后推力,如今细想起来,是从每个人心窝里迸发出的善良与爱,因共同的指向,凝结成无数个不可能的巧合,最后汇聚成了可以战胜死神的力量。

事件背景

2010年2月3日,一个网友在天涯论坛上“不足一月女婴即将被饿死―救助直播中”的帖子引起了网友和媒体的广泛关注。帖子中说,天津一名患有闭锁的女婴因家人拒绝进行医治而被送进临终关怀医院等死。帖子后的几天内,一些爱心妈妈和“儿希会”的志愿者们展开了一场艰难的救助。“水妖”妈妈,一个刚刚做了母亲的女性,作为这次救助的主要推动者之一,首次在本刊讲述救助事件的始末。

意外的机缘

2010年春节,我带着9个月的小女儿远在江西公婆家过年,完全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小希望这么一个可怜的孩子存在。

直到2月3日,公公找人给我的房间拉了一条网线,与世隔绝月余的我,才能上网。临近关机时却发现了一条让我揪心的帖子:“不足一月女婴即将被饿死―救助直播中”。发帖人ID是“为了活着的小康康”。

也许是做了母亲的缘故,一看到和孩子有关的悲惨事件,情感上就接受不了。屈指一算,小希望在临终病房里应该已经待了近10天―这已经是一个生命的极限了。

孩子怎么样了?她还活着吗?在网络上回了大半夜的帖子,呼吁各方力量和人士拯救这个生命。可是噩耗不断,一线的救助志愿者找过妇联,打过110,甚至向市公安局报警,打过市长热线,各部门也出面协调,但家长以自己有监护权为由,坚持放弃治疗。

《未成年人保护法》在此刻凸显了一个尴尬,虽然有规定“监护人不得侵害被监护人的权利”,却没有明确由哪一级机构来监督执行,妇联也好,未成年人保护委员会也好,都只是协调单位,没有被授予执行的职能。

而临终关怀医院也是一个灰色地带,家长把孩子放在临终关怀医院,到底算不算遗弃,这种放弃治疗是否合法,又是一个可待争议的事。而如果等到行政程序走完,小希望必然早已经不在人间。

2月4日上午,我和在一线的几位志愿者确认了情况,小希望已经生命垂危,可她的大伯和父亲依然拒绝让她去医院进行急救,孩子的生命,危在旦夕了。

我在遥远的江西急得团团转,满脑子就一个想法,她快要死了,我得做点什么,无论如何先救孩子再说!于是立即给远在北京家中的先生打电话,大致说了下小希望的事,他先是错愕,之后立即说:“需要我做什么?”

在先生给我订机票的同时,我把关于小希望的资料发给一个北京朋友“吉娃娃”,看完资料之后,他就确定要和我一起去天津救小希望。

在机场候机,我瑟缩地坐在冰凉的椅子上,心里各种各样的想法像沸水一样滚来滚去。去了天津,我该怎么做?完全是一团乱麻。

就在我一头雾水时,一个陌生电话打入。一个温柔腼腆的声音说:“我是宽宽妈,一直想为小希望做点什么―听说你要去天津,我想和你一起去。”

我犹豫了一下,坦率地对她说:“我是想去天津,但具体怎么做还不知道,必要的时候,我可能会直接把孩子从临终关怀医院抱出来送医院急救。”

她在电话那头没有丝毫犹豫:“那我跟你一起去。”

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事可能有法律风险的。”心想,你都不认识我呀!

那个纤细柔弱的声音变得坚决了:“不管那么多了,得先救孩子。我去过那家医院,知道孩子在哪儿。”

疯狂大救援

3个小时后,在北京机场,见到了这位“宽宽妈”。如果说我是一个易冲动的白羊座女子,她则是一个典型的文雅淑女,甚至有些胆怯害羞。两个个性完全迥异的女人,素昧平生,在彼此第一次通话后,就集合在一起,准备去抢救一个同样素昧平生的婴儿。

我一直在想是什么让我们这一群完全不同职业、不同个性的人,不顾一切地投入到这次疯狂救援中来。比如我先生,他是一个平和朴素、和人高声说话都不会的老实人;比如临时加入的“吉娃娃”,他是一个高级程序架构师,平时以冷静和理性著称。但在去抢救孩子这个行动上,他们全部投了赞成票。也许是因为我们都知道别无选择,无非是两条路,一、看着她死去;二、救出来送医院急救。

凌晨两点,开车至天津,却迷路了。

无奈中打通了我的一个天津朋友笑叔的电话。笑叔之前听说过我的行动,但极不赞成。可接到我的求助电话后,他立即冒着严寒到外环来接我们。

2点半,我们叫开了医院大门。出来开门的是一个男医生两个女护士。而且,这里有两重门、两重锁,我很担心一会即使抱到宝宝,他们也会设法把门锁上(这个后来也发生了)。但进了门就考虑不到这么多了,一进门我二话不说,朝楼上飞奔。

底下三人大叫:“干什么?”

吉娃娃等人则努力阻挡他们不让上楼,我狂奔到楼上,一个人冲我大叫:你到我们4楼来干吗?我们这儿可没孩子!这个意外出现的好心人的提醒,为我节省了极其关键的3分钟。我才发现自己跑过了头,掉头跑下3楼,302的房间门开着,一名护士和一名护工正在给小宝宝换纸尿裤,包裹敞开着,可怕的圆鼓鼓的小肚子在外面,像一个紫色的西瓜,四肢宛如柴火棍,头脸已经消耗成了一个骷髅样。

我冲过去一把连毛毯带包裹将她抄了起来,往楼下跑。在二楼楼梯口,护士、医生都冲上来抢孩子,他们可是真抢,可我根本都不敢用力。他们是死命地把孩子往他们那边拉,眼看要被抢过去了,我真的是疯了,一边挣扎一边疯狂地吼:“要是摔着我孩子,大家今天都别想活了!”

似乎忽然间没人阻拦我了,此时两个侧门一个被锁死,一个有人拦截。吉娃娃冲到正在慢慢闭合的正门,用双手掰住门缝,我和宽宽妈这才冲了出去,笑叔一踩油门,车子箭一般飙了出去。

坐进了车里,全身才软了下来,打着哆嗦,低头看怀里的小希望,宽宽妈和我都哭出声来。

此时,怀里的小希望好好的,醒着,睁着眼睛望着我,发出微弱的“啊啊”的哭泣,比小猫叫还要细弱,眼睛只能睁开极细小的缝隙,小嘴在微弱地翕动。哭几下,就不动了。我必须伸手去摸她的肋骨,才能感觉到她依然在呼吸。

孩子太饿了。虽然先天闭锁,但是会阴有瘘管,能够少量排便,于是我揭开衣服,尝试着将她靠近胸口,她却衰弱得没有力气含住。我动手往她的嘴里挤了一滴奶,她立即吧嗒着嘴,小嘴蠕动得更急切了!尝试着用奶液将她的嘴唇润湿,她虽然叼不住,却无师自通地把舌尖往外吐,急切地舔着自己的嘴唇和正在渗出奶水的。

10天了,她的求生欲望还是那么强烈。望着她毫无血色干枯的脸,我脑子忽然掠过一个念头:就算她此刻真的离开了,至少,孩子,你在人间曾经被抱过,被爱过,还喝过了母乳,即使去天堂的话,也会带着微笑吧?

凌晨5点,小希望被送入北京和睦家医院,医院开辟了绿色急救通道,几位中外专家投入了抢救。孩子已经从出生时的6.6斤下降到4斤,却奇迹般地活着。医院确诊,她因为高烧、极度营养不良、败血症、酸中毒、严重脱水等系列症状处于垂危。在ICU抢救了六七个小时后,生命体征逐渐平稳。

生死僵持

孩子进了急救室,转危为安,但事情却又急转直下。

2月5日下午,天津警方以及小希望的父亲与大伯一起来到了医院。

我终于见到了这一对传说中的兄弟,被之前所有救助的志愿者们称为“顽固分子”的两个人。

小希望的爸爸明显是个内向、老实和不善言辞的人,几乎所有的话,都由他的哥哥来代表他说出来。而他的哥哥和人说话的时候,眼睛瞪得又大又圆,可以一眨不眨地长时间凝视对方。

医生反复解释了病情,告知这只是一种常见病,虽然治疗的流程较长,需要多次手术,但完全可以治疗;赶来的慈善机构也表示,会承担所有费用。

但是,孩子的大伯沉默了一会儿,态度依然强硬:“感谢大家的爱心。但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我们觉得孩子接受治疗痛苦,即使手术后活下来了,也会痛苦,所以我们还是想让她没有痛苦地、安静地死去。”

“在临终关怀医院她没有痛苦吗?10天了她嘴都张不开了,还努力地去舔滴落到唇上的奶水,你们就看在她自己这么努力想活的份儿上,给她一次机会不行吗?”

大伯反问:“你怎么知道她想活?”

我被噎住,呛了半天,才回出一句:“你怎么知道她想死?”

我将求援的目光投向小希望的父亲,看得出来,他是真的痛苦。而且,他不是没有动摇。很明显,他处于一种混乱之中。

可能之前在天津儿童医院做的一些检查和治疗,让他觉得孩子很痛苦,也可能刚做父亲,一下子接受一个小婴儿就够他受的了,又是这么一个有可能残疾的婴儿,这些猝不及防的压力统统压在他身上,无疑让他乱了方寸。这时候,作为旁观者,很容易给出一些“理性”的建议,但这种理性建议永远不是站在骨肉血亲、母子连心的真实情感上作出的。

何况,这件事,从来没有征求过孩子母亲的意见,她甚至不知道孩子尚在人间。

双方僵持着,谁也不能说服谁。在警方的协调下,大伯和父亲同意在未来7天,由儿童希望基金会暂时代管小希望。

7天,虽然短暂,但对小希望来说,就像一颗沙漠里的芨芨草,遇到了一点雨露,就努力地成长和康复。她很快退烧了,新生儿肺炎痊愈了,败血症控制住了,营养不良得到了改善,体重开始缓慢增长,甚至每天可以进食少量牛奶。7天时间,增加了600多克。

但在第七天,小希望的大伯带着20多人,要将她从医院带走,并拒绝说明将孩子带往哪里。这让我和所有的爱心妈妈们都陷入了恐惧和焦虑之中:这里是免费治疗,汇集了中外专家,如果这里你都不治,你要把孩子带到哪里去“治”?现在又以这个架势带走孩子,我们怎么能相信你带走后会好好治她?这么小的一个孩子―撂一地方不管,一天就没命了!

志愿者再次报警,可家长以监护权为由,拒绝一切协调。

当晚7点多,小希望被从隔离病房里抱出,离开了北京。

她的生命,再次被抛向未知之旅。

爱的转机

2月13日凌晨,志愿者们一直追到了天津,亲眼证实孩子住进天津儿童医院,才回到了附近的旅馆休息。大家每个人都神情沮丧而憔悴,互相多看一眼,话没说出口,眼泪就先掉下来。接着,得到更坏的消息,医生要求给孩子做造瘘,但家长再次拒绝。

所有的人都急了。不造瘘,孩子永远无法正常进食,如果光靠吊水,能维持多久?

这让我们想起了小叮当,安徽的一个先天闭锁的男婴,出生后即被家人放弃治疗。经过志愿者救助,家人勉强同意手术,但在临进手术室前又改变了主意,志愿者流着眼泪看着他们把孩子强行抱走。几天后,小叮当的家长打电话给志愿者,痛哭着说:“孩子死得太痛苦,真后悔没有给孩子一条生路……”

一想到这样的悲惨结局会同样降临到小希望身上,那个我抱过、亲过、喃喃私语过的宝贝身上,我禁不住浑身哆嗦。

天亮时,给小希望的母亲写了封简短的信,附上了孩子的照片。我决定去一趟孩子的母亲家,这是唯一的希望了。这事儿,也许爸爸一时糊涂,也许其他亲戚是一片好意,但事关孩子生命,母亲有权利知道真相。母亲的爱,是天然的庇护所,我不相信世界上有哪一个母亲,在与亲生骨肉面临生死关头时会退缩。

可是在小希望妈妈的娘家门口,敲了很久也无人应答,最后只能将信和照片从门缝底下塞了进去。两个小时后,门缝里的信被取走了。

上午11点,医院里的志愿者传来消息,孩子父亲突然现身医院,签字给孩子做了造瘘。孩子已经进了手术室。

2010年2月13日,大年三十,也是小希望满月的这一天,她迎来了人生第一个手术。以那样一个孱弱的小身体,她平安度过了第一次手术。

至于为什么家人的态度突然急转,就让它成为一个谜吧。也许是父亲对生命有了新的理解,也许母亲的爱发挥了力量。

3月3日,小希望暂时被家人接出医院。她需要被精心照顾,几个月后会接受造肛手术。如果手术精细准确,再经过持续的康复训练,有很大希望建立排便功能。

小希望,现在和她的爸爸妈妈生活在一起,生活在母爱的羽翼之下。相信他们会努力弥补曾经空缺的那一段爱。

之前曾经有过辜负、软弱、伤害,但不要紧,我们都会犯错。只要生命还在,一切都还可以挽救。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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