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上的“仙女”

相由心生，她的笑容会闪光，而很多人一辈子都没闪着光笑过，这一点我也毫不怀疑。

藏族历史传说，猕猴和罗刹女结合诞生了六个小猕猴，就有了藏族祖先，也就产生了最初的六个姓氏。自从有了阶级后，贵族把世袭家族名当作姓，而普通百姓则没有严格的姓氏，他们的名字大多四个音节，也常常把名字里第一个音和第三个音合并起来简称。他们的名字大部分源于自然、佛法、梵文，寓意吉祥，也很乡土，而且重名现象很多，就像汉族乡村的“张来福”、“王凤英”很普遍一样。

次仁，意思是长命、长寿；拉姆，是女神、天女、佛母之意。次仁拉姆，我自作聪明地把这个名字翻译成“永生的仙女”。

这个小仙女，是我来到藏文小学的第一天认识的第一个孩子。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帮这个脏兮兮的小仙女洗澡，这也是第一个让我有点感慨的时刻。我发现，小仙女穿衣服全是空心的，不见内衣裤；七岁的皮肤甚至比我的皮肤还粗糙，完全谈不上娇嫩；甲缝手背脚踝皴裂缝隙里的污垢，似乎也难以清洗干净。抚养不够细致？粗活干了不少？我说不清。这让初来乍到的我，心里一下子有点复杂。

但事实上，她是个落入凡间的精灵，闪着光，人见人爱。聪明、美丽、乖巧、天真、快乐、能干、礼貌……一切形容孩子的美好词汇用在她身上都恰当。

她会写的字不多，但写得有板有眼；儿童画也比较像样，在六个小家伙中数一数二；她嗓音稚嫩干净，人又很大方，爱唱歌；她喜欢我给她照相，摆姿势时，她总是那么乐意；有时候她光脚穿着拖鞋在雪地里玩，有时候会被男孩子欺负，有时候手上会弄出个血流不止的伤口，但她真的没哭过，这个小仙女给我们的所有记忆都是纯净的欢快。

她的毛裤是老杜叮嘱家里专门寄过来的，她的辫子是小曹梳的，她的手链是小雪送给她的，我会帮她洗澡洗头，分发捐赠衣物时我们都会为她特别留意……每个好孩子都有礼物，这个世界才不会寒心。

藏文小学的孩子们都全日寄宿，所有的孩子除了生病都会在学校里度过整整一年，直到冬季大雪封山时才会放假回家过春节（迪庆地区藏族既过农历春节，也过藏历新年）。父母来到学校看孩子的情况也不多，所有大大小小的孩子――包括五岁的――都必须自己安排生活，不过没有孩子为此噘过嘴。

在夕阳里，小仙女双手刺骨的雪山泉水里洗衣服的样子，我现在还记得。她真不简单，我们几个大人，都常嘀嘀咕咕地抱怨水冷，衣服能不洗就不洗，而这丫头从来没有面露难色，反而欢快如常，咯咯的笑声飘得很远，眼神干净得容不下世上任何的罪恶。这样的场面，在白马雪山太平常了，几乎每个孩子都是这样，我永远都忘不了。

我的感受从心疼到习惯最后变成欣赏。我毫不怀疑她很享受这样的时光。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人人都想要幸福，而差不多人人都会犯一个错误：把物质上一劳永逸的保障，作为幸福的原因以及结果。而这个人精一样的小丫头，和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是不在同一境界的，比起我们，透彻得不是一两个数量级，她看得到香格里拉在哪儿，她有质量更高的幸福。过分细致和讲究的抚养，反而不一定会让幸福离她更近。

黄金顺摘自《中国经济时报》

2009年2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