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角度看八股

时间:2022-05-26 03:43:44

一提起八股文,人们一般都会想到呆板、僵化、禁锢思想,扼杀创新。还有如空话连篇,言之无物;装腔作势,借以吓人;语言无味,像个瘪三等等。这种批判,使八股文名声扫地,但实际上,到底什么是八股?恐怕多数朋友并不清楚。

八股文是中国特有的语言文字的产物。汉语主要是单音词语,并形成了阴阳上去入五音,因而,汉语具有明显的抑扬顿挫和朗读节奏。在这一基础上,汉语的表达句式往往采用对仗和排比。早在先秦文献中,就产生了大量四字一句的骈对格式,发展到后来,使骈体文风行一时。从汉赋到唐诗,充分体现了汉语的对仗特色。八股文正是在这种对仗特色的基础上创造出来的。

自从隋唐创立科举考试制度后,考试方式和内容就成为历代关注的一件大事。考诗赋,考策论,考经义,考公文,几乎能想到的招数都想到了,能试验的章法都试验了,但是,任何一种方法都不能无弊。而且,作为选拔官吏的考试,不但要看知识基础和文化功底,而且要看智力水平和思维见解,难度极大。经过长期摸索,到了明清,考试的方式最终定型于八股。

八股,又称时文、制义。按照清代江国霖为梁章钜《制义丛话》写的序所言,“制义指事类策,谈理似论,取材如赋之博,持律如诗之严。”难度是相当大的。晚清的探花商衍鎏更进一步指出,八股韵束缚过于策论,措词隘于辞赋。

八股文诞生后,就有不断的批评和责难,明朝灭亡,甚至有人把亡国责任归之于八股毁灭人才。清朝立国,关于八股存废的争议在康熙、雍正、乾隆时期一直没有中断。但是,为八股说好话的学者也大有人在。例如,王士祯在《池北偶谈》中谈到,他有一个朋友,作诗较有名气,但终究不通。汪琬批评说,该人的问题,出在不懂八股上。“此君正坐未解为时文故耳。时文虽然无关诗与古文,然不通八股,理致终无由分明。”晚清有人批评八股限制了人们的实际知识,当时就有人反驳说,精通洋务的曾国藩、李鸿章、郭嵩焘、沈葆祯、丁宝桢,哪一个不是由八股入仕?

八股无用之说,主要是针对这种考试的基本方式是“代圣人立言”,只讲儒学义理,同治理国家的具体能力不相关。写八股文章对形式的要求近乎苛刻,行文不但有字数和格式的限制,而且在文字的对仗、读音的平仄、典故的使用、句式的排比等方面都有严格的规范,甚至字形偏旁的组合、词汇语义的双关也很有讲究。就拿文章起手的“破题”来说,一般情况下,破题既要涵盖全部题意,又不能超出命题意域,正题应当反破,明题应当暗破。光一个破题,就够那些童生学几年的。而八股不仅仅是破题,还有承题,起讲,以及正式的排偶八比,最后是概括全文的大结,各个部分都有难度极大的格式规范。从表面看,八股确实显得太过死板。

但是,如果深入思考,就会发现问题。八股确实同治理国家的能力不相关,但是,治国是不是仅仅有能力就足够了呢?有没有比能力更基本更重要的东西?稍微关注一点中国的传统经验,我们就会发现,八股的存在,有它存在的理由。在中国的文化背景下,统治者向来把“心术”放在“技能”之上。正如司马光在谈到德才关系时说的那样:“德为才之帅,才为德之用。”八股考试的基本作用,不在于发现应试者具有什么过人技能,而在于培养应试者的信念操守。康熙之后,雍正曾明白无误地说:读书考试的目的是“讲求天经地义,知有君父之尊,然后见诸行事,足以厚俗维风”,而不仅仅是考察文采技能。直到晚清变法,主张废八股的康有为,也称八股取士“虽未足以育才兴学,犹幸以正世道人心焉”。显然,八股的技术设计,本来就不是为了追求直接的应用技能,而是为了培育世道人心。

八股确实有严格的形式要求,但形式规范是不是就肯定会限制人们创造力的发挥呢?仔细考察也不尽然。在中国文化中,格式规范恰恰不是限制创造力的,而且在某种意义上还是激发创造力的必要手段。比如,旧体诗的格律要求,对诗人的创造力要求远远高于白话诗。

根据严格的平仄句式填词,比编顺口溜难度大得多。八股文的对仗和平仄要求,类似于对对于。中国的对联文化发达,可能就同八股文有内在联系。上世纪30年代陈寅恪在清华入学考试时的国文试题中就有对对于,出的上对是“孙行者”,本意是要求学生对出“胡适之”,学生实际回答的是“祖冲之”。认真推敲起来,这种考试方法中蕴含的创造性余味无穷。所以,有的研究者认为,八股考试的实质是测验智力,而不是搞死背硬记。甚至有人说,八股考试的方式,主要是测验人的聪明程度,相当于古代的智商测评。这种方式有可能造成一些杰出人士的落选。像蒲松龄,弱冠应童子试,就学于名家施闰章,非常聪明,文采出众,但一辈子未能考中举人。这确实是考试制度的问题之一,但据此来否定考试,恐怕理由不够充分。作为一种制度,考试的关键,在于能否把不合格的有效淘汰出局,而不在于保证每个优秀人才都能取中。八股虽然排斥了蒲松龄,但却能够彻底堵死只会写打油诗、顺口溜的路子,保证把智力低下者拒之门外。

当然,八股最终还是废除了,但它的废除有着深刻的政治原因。和社会原因。我们不能因为它最后被废除,就对它的历史作用整体否定。

(作者单位:陕西省西安市西北大学公共管理学院,7100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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