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谈肤色好不好

对于混血的丁慧，人们更关注他的黑，享受看他时心里的那点儿优越感。

有些想象很有情趣。

大街上，迎面而来一个卷发厚唇白牙的黑人，你用一口流利的伦敦郊区ENGLIsH上前攀谈。最崩溃的是什么?待你口干舌燥之际，对方耸耸肩，用流利的普通话回应：请讲中文。或是在你说Sorry之后，回答换成地道的杭州话一勿搭界格(没关系)。

如果场景换成国际比赛后呢?麦克风前，黑人选手会摔一摔汗珠，嗫嚅着说出中国式感想“我为代表祖国作战而骄傲”后，露出整洁的奥运志愿者式标准7颗半牙齿?或许，私下还吐一两旬粗口。

20岁的丁慧正逐步接近这个事实。2009年4月，新一届中国男排集结，杭州选手丁慧名列其中。他的另一个名头更响亮：首个三大球国字号的混血儿。

伴随着体育的跨越疆界，混血儿代表中国出战的模式正逐渐为人接受。17岁的花样滑选手戈米沙有着中俄混血儿的资历，也有着偶像普留申科一般的做人身段。2008年，18岁的中英混血儿华天代表中国在奥运香港马术赛场上策马扬鞭，他更受关注的是那贵族化微笑。受落户广东的华天刺激，弟弟华明已明确表示会代表中国板球队出征2010年亚运会。帅气、冷门、中欧混血儿，人们开始像谈论谢晖那八分之一英国血统一样议论他们。

不过，当来自南非的丁慧出现时，人们却怀着复杂的感情。前几天，我和一干老记的主要任务，就是像马戏团一样将丁慧团团围住，然后抛出“你为什么这么黑?”“谈谈你的黑人父亲好吗?”这样的雷人问题。

“能不谈肤色吗?”他卷缩在总局排球馆长凳上，忧伤地问。但看到我们还在坚持想挖点什么，他明白了：看肤色，有时比看球更有意思。

若干年前，丁慧也是这样卷缩在学校一角。为了让这个小生命尽量少受伤害，杭州邮局职员郁建秀承担了传统中国母亲的一切：送他上医院、学校。每天负责饮食起居。她封闭了那个南非人的一切通道，包括相片。

但她不可能给出一个中空的状态。在学校，他七八岁就1米4，没挨到坏孩子的拳头，但白眼处处可见。一个黑种人，还出自单亲家庭，构成了一种文化上的围城。在赛场上，因人种论导致的争议，也让浙江男排总教练王贺兵经常面对这样的“祝贺”：“哪弄到的黑人外援，你行啊。”

人们有理由质疑，因为8年前，他们也是以如此兴奋和好奇的心情看热闹。2001年，在中国足球屡战屡败、“人种论”甚嚣尘上的时候，大连商人林乐丰悄然现身喀麦隆杜阿拉市。当均标价1万美元的22个黑人像集装箱一样出现在大连周水子机场时，到处是好奇的目光。后来这种目光漫布赛场，因为比赛间隙，22个黑人需要扭动屁股、像啦啦队一样出现在表演环节中。但这次吃螃蟹的结局不太好。在中国足球这个染缸，他们很快学会了酗酒、打架、造反。而他们的人数，也从22人减为7人，再到3，最后为1，无锡中邦队的迪迪尔成了最后一头黑狮。

小黑不可能感受不到话语的微妙。这个时候，他总是默默收起了擅长的舞蹈和饶舌的黑人说唱RAP，理由是不太中国化。而在玩双扣时，他也会患得患失。

敏感，孤独，脆弱，他和其他单亲孩子没什么两样。

好在，体育又带他走出了围城。队员们叫他小黑，经常要求这个开心果上台表演节目，这个自由人重新找回了自由的气息。

在落选男排欧洲拉练的12人名单后，他感慨：“人总要学会自己长大。”

他准备去趟家乡南非，看看母亲最不愿意谈及的那个他。

“HI，父亲，”小黑模拟着谈话场景，“你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