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的浪子 失落的家园

时间:2022-05-24 06:06:37

漂泊的浪子 失落的家园

摘 要:本文以劳伦斯・布伊尔的生态批评理论为主要依据,从暴风雨、极地冰川以及欧陆风光三个层面解读自然在玛丽・雪莱代表作《弗兰肯斯坦》中拥有的独立声音,揭示小说主要人物与自然的主体间流的缺失;并从“同心圆”的维度、呈群岛式分散的维度、分散而不稳定的维度、 地方记忆的堆积、人与虚构地方的联系等多重角度来探讨主要人物的地方感的失落,进而阐明小说悲剧性的根源。

关键词:生态批评 《弗兰肯斯坦》 自然 地方

美国学者劳伦斯・布伊尔(Lawrence Buell)的生态批评理论三部曲《环境的想象》《为濒危的世界写作》《环境批评的未来》在当代文学批评领域产生了广泛而深远的影响。布伊尔反思文艺复兴以来西方文学传统中的笛卡尔―牛顿机械自然观,批判了将自然视为任凭人类测量、研究以及宰制的客观物的传统思维,主张突破主客分离的藩篱,重新认识人类与自然的关系,摆脱人类中心主义思想,弘扬“以环境为取向的文学作品”(environmentally oriented work),将自然视为具有主体性的存在,与之展开平等的主体间流与对话,从而走出日渐凸显的生态与环境危机。同时,布伊尔提出了“地方”(place)和“地方感”(sense of place)的概念,就人类与自然的五个关联做出了深刻精彩的阐释与分析。本文拟从布伊尔生态批评理论的视角出发,考察英国18世纪小说家玛丽・雪莱(Mary Shelley)的成名之作《弗兰肯斯坦》中人类与自然之间的复杂关系,并依此揭示小说悲剧性的根源。

一、自然的声音

自然在《弗兰肯斯坦》中占据重要地位。玛丽・雪莱不惜笔墨,生动地描绘如诗如画的湖光山色、雄奇挺拔的峰峦、葱郁茂密的森林,以及广袤肃穆的极地风光。小说人物无一不与自然发生紧密的联系。从严格意义上讲,将《弗兰肯斯坦》定义为具有鲜明环境意识和强烈地方感的文学作品,尚有待进一步研究,但是绝不能忽略这部小说对环境的重视。自然被赋予一定的人格特征,其旋律与剧情的起伏相得益彰。

在小说中,维克多的悲剧具有现代性意味:无法正视自然的主体性,导致人与自然主体间性的缺失,最终自尝苦果。维克多代表的工具理性与伊丽莎白、克莱瓦尔等人代表的人文理性构成一对尖锐的矛盾,角逐的张力一旦爆裂,势必引来山雨洪水。在伊丽莎白、克莱瓦尔等人眼中,自然拥有独立的人格特征,与人是融为一体的和谐存在,人与土地亲密无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浑然不分彼此。“伊丽莎白总是徜徉在诗人笔下那些虚幻的景物之中,并醉心于我们瑞士住地周围那雄伟奇丽的风光。”①31“……是克莱瓦尔唤起了我心中美好的情感,重新教会了我热爱大自然的美丽景色,热爱孩子们欢快的笑脸。” ①75而在维克多眼中,自然是可以测量、研究乃至于控制改造的客体。“等我的同伴带着心满意足的神情专心致志地观察事物的华美外表时,我却在探索事物的成因,并且乐此不疲。” ①31维克多的追求与行动是违反自然规律的。怪物的出现是工具理性走到极致的外在显现。

(一)暴风雨

暴风雨在小说中出现了至少六次,每一次都发生在主人公命运的转折点上。暴风雨被赋予特殊的含义,既暗示剧情即将发生变化,又象征工具理性所隐藏的可怕破坏力量。维克多初次接触自然科学的著作时,小说提到这次相遇是由于天气不佳的缘故;维克多十五岁经历过一场暴风雨,一株橡树在他面前被闪电击得粉碎,在随后的故事里,维克多依靠闪电的力量激活了怪物的生命,那场毁灭橡树的暴风雨于是成为打破维克多平静生活的不祥前奏;维克多成功制造怪物的时候,恰好有一场凄凉的雨;弟弟威廉被怪物谋害后,维克多在电闪雷鸣、风雨大作之后,遭遇了怪物,并且开始聆听他不幸的往事;在小说末尾,伊丽莎白被怪物掐死,当时的天气同样是狂风大作,暴风倾盆。

(二)冰山极地

维克多与怪物相互拷问与生死角逐的舞台背景几乎都被设置为极地冰山。作为特殊的地貌与地理环境,冰山极地在《弗兰肯斯坦》中具有非凡意义,其内其外的世界迥然不同,一边是美梦难圆的纷争世界,另一边却是与世隔绝的寂静角落。在那里小说主要人物或回忆反思,或忏悔升华。极地,广袤、荒凉、肃穆、永恒,拥有独立的声音,是灵魂解脱尘世苦难的最佳场所。自然的外部景象与人物的内心世界彼此烘托,互为表里,营造出悲怆凄凉的氛围。在小说开端,跟随沃顿的视线,读者便看到一幅荒无人烟、冰天雪地的极地景象;到了小说第十章,维克多终于和怪物狭路相逢,并且听到怪物讲述自己的遭遇,此时的自然环境相应地表现为白雪皑皑、雾气蒙蒙的高山峰顶;在小说结尾,维克多躺在沃顿的船舱溘然离世,怪物在宣称自己将用火焰自裁后,消失在茫茫大海中,留给读者无限的想象空间。

(三)欧陆风光

《弗兰肯斯坦》中几乎每一个章节都有描绘欧陆风光。与暴风雨、极地冰川不同,欧陆风光展现大自然庄严优美的一面,不仅是故乡、家人带给维克多精神慰藉的外在体现,也是对人类企图干涉、改造自然的野心的否定。每当维克多遭遇不幸,自然都会适时出现,给予他精神上的安慰。“微风在我耳边喁喁低语,给我以心灵的慰藉;大自然像母亲一般安抚我,为我擦干眼泪。” ①108自然在展示秀丽旖旎的风光时,也不忘对人类提出警告。“我不再感到恐惧,也不再屈从于任何生存物,因为一切生物都无法与创造并统治大自然的上帝相抗衡;而在这里,大自然充分展示出它那无比雄伟壮丽的景色。” ①107对于怪物而言,自然同样是其对美好生活的向往的象征。“大自然迷人的景色使我精神振奋,往事已从我的记忆中消逝,眼前的一切恬静安然,而闪光的希冀和对欢乐的神往则将我的未来染成一片金色。” ①135

二、失落的地方感

在布伊尔的理论体系中,“地方”(place)和“地方感”(sense of place)的概念具有丰富的学术价值与实践意义。所谓“地方”(place),既指人类居住的外部空间,又指空间的内部构造。而所谓“地方感”(sense of place),则指地方自身所固有的特征,以及人们对一个地方的依附感。②136“‘地方’是主观、社会和物质维度高度灵活的组合,不可偏废其一。”③60地方不仅仅标志地理位置,也包含社会和心理意义。

无论是维克多,还是怪物,地方感(sense of place)的失落是造成其悲剧命运的根源。他们不能在大地诗意地栖居。“……‘栖居’意味着一种归属感,一种人从属于大地、被大自然所接纳、与大地共存的感觉,其对立面是失去家园。”②204“家园并非人居住的地方,而是人栖居的所在。人的去向指向家园;直到抵达家园,人才能终止漂泊,安居下来。”④由于怪物对维克多正常生活的干扰,他终日惶惶,担心祸事临头,已经无法生活在审美愉悦之中。维克多的科研成果不仅是对科学伦理的挑战,也给自己带来了不幸,因此并不是一种负责任的生存。维克多与怪物,一个在空间上和心理上不断地与地方相疏远,另一个则费尽心血也找不到属于自己的地方。布伊尔提出的人与地方的五个关联在《弗兰肯斯坦》中或者不断被解构,或者永远无法实现。

“同心圆”的维度。“具体说来,当人从一个中心点出发时,他要经过一组同心圆的区域,人越外向走,这些区域与人的亲密程度就会变得越弱。”②144从故乡日内瓦,到德国因戈尔施塔特大学,到英法两国,再到鞑靼和俄罗斯,最后到极地,维克多从来没有停止移动的脚步,经历了不断从同心圆中心向边缘滑动的过程。“我从此开始了流浪生活,只要我活着,这种流浪生活就不会结束。” ①249而与之相对应,怪物起先待在丛林中,而后接触到人类,与德拉西一家亲近,最终向维克多寻求伴侣以营造自己的家。他渴望向同心圆中心不断靠拢,却一次次遭遇挫败。“这些人温文尔雅的举止言谈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我渴望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可我又不敢轻举妄动,因为前天夜里我被那些蛮横无理的村民们毒打一顿的情景仍历历在目。” ①128

呈群岛式分散的维度。“布伊尔认为,在许多地点呈群岛式分散的这个图景中,各个部分之间可能距离相当遥远。” ①146无论是维克多还是怪物,都没有固定的活动场所。他们在小说中不断漂泊流浪。维克多的地方图景不仅仅局限于故乡日内瓦,还有母校因戈尔施塔特大学,以及与克莱瓦尔共同游历的异国他乡。怪物的地方图景则散布为实验室、德国丛林、德拉西一家的村庄、日内瓦以及极地。

分散而不稳定的维度。“地方本身并非恒定的、独立的实体,而是持续地由内在和外在的力量所塑造。地方拥有历史;地方不仅仅是名词,也是动词,运动中的动词;而且这动作总是发生在我们身边,或者出于或者不出于我们的原因。”③67维克多早年对科学的痴迷以及后来怪物的复仇行动实际上是对其地方感的剥夺,维克多的个人认同之网不断被拆解,随着亲友的陆续亡故,无论是故乡日内瓦,还是母校因戈尔施塔特大学,抑或英法极地等异国他乡,对于维克多而言都失去了温度和意义。“然而,我对大自然的魅力视而不见,对周围景致无动于衷;出于同样的心情,我把远方阔别已久的亲朋好友也忘得一干二净。” ①55即使是亲友在世的时候,维克多也饱尝心理隔阂造成的苦恼。出于种种考量,他无法将制造怪物的事实公之于众,即使说出来,也被视为痴言妄语,在精神上陷入了孤立的处境。由于长相丑陋,怪物构建地方图景网络的尝试总是无果而终,只要有人烟的地方,他就会遭到唾弃与殴打,甚至连寄托极大希望与幻想的德拉西一家都对怪物冷眼相对,怪物的生存图景是动荡的、不稳的。“如此说来,我岂不是一个魔鬼、一个人世间大煞风景的丑类?一个谁见了都逃之夭夭,谁都否认与之有任何关系的怪物!” ①141

地方记忆的堆积。“对一个人乃至一个民族有过重大意义的所有地方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聚集在一起,如同树的年轮一样。”③69母亲、弟弟威廉、女仆贾斯婷、好友克莱瓦尔、爱妻伊丽莎白以及父亲的死亡将维克多与地方的联系彻底切断,再也无人能够与维克多分享共同成长的记忆、最为隐秘的情感交流以及精神上的彼此慰藉。记忆的花朵在维克多土生土长的地方遭到了摧残破坏,故乡在心理层面上变得荒芜凄凉,毫无意义,只剩下了维克多对怪物的仇恨。“我发现我与我的同类之间横亘着一道无可逾越的障碍,这是一道以威廉和贾斯婷的鲜血凝成的障碍。” ①192而怪物作为反常的存在,在短短四年之间就从懵懂无知的婴幼儿状态成长为复杂老练的社会人,承受着既没有父母关爱,也缺乏妻子友人关心的凄凉处境,从德拉西一家获取的有限的地方记忆也最终证明不过是一厢情愿而已。

人与虚构地方的联系。“……人并不一定要亲自体验实际的地方,才能受其影响或者产生对它的重视……”②150维克多对科学的探索与野心遭到冷酷现实的无情打击,理性主义的殿堂并非总是阳光普照、神圣无比,而是充满了不测与凶险,这与维克多的初衷大相径庭。“多少年来,美丽的梦幻一直伴我酣睡,给我精神上的慰藉;而如今,我一进入梦乡便如同下了地狱,变化如此之快,真是一落千丈!” ①60他警告沃顿追求科学的道路上可能迷路,甚至遇到危险,这表明维克多已经失去了对虚构地方的精神联系。怪物渴望融入人类社会,寻求认同自己的伴侣,找到安身立命的家园。他对虚幻地方的想象和向往深深内化于自己的脑海。当现实来临,虚幻的家园被撞击得粉碎,怪物便只有临风嗟叹了。“然而,我的亲朋好友在哪里呢?初来人世时,我没有父亲的留神照看,也没有母亲的微笑和为我祝福……没听谁说过与我有什么往来。我究竟是什么呢?这个问题又一次摆在我的面前,而我无法回答,只能唉声叹气。” ①142-143

注释

① 玛丽・雪莱.弗兰肯斯坦[M].刘新民,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8.

② 方丽.环境的想象:劳伦斯・布伊尔生态批评理论研究[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3.

③ Buell,Lawrence.Writing for an Endangered World:Literature,Culture and Environment in the US. and Beyond[M].Cambridge:The Belknap Press of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01.

④ Bate,Jonathan.The Song of the Earth[M].Cambridge M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00:274.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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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Buell,Lawrence.The Environmental Imagination:Thoreau,Nature Writing,and the formation of American Culture[M].Cambridge:The Belknap Press of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95.

[4] Buell,Lawrence.Writing for an Endangered World:Literature,Culture and Environment in the US. and Beyond[M].Cambridge:The Belknap Press of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01.

[5] Buell,Lawrence.The Future of Environmental Criticism:Environmental Crisis and Literary Imagination[M].Malden:Blackwell Publishing,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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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查伦・斯普瑞特奈克.真实之复兴[M].张妮妮,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2.

[8] 方丽.环境的想象:劳伦斯・布伊尔生态批评理论研究[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3.

[9] 海德格尔.人,诗意地栖居――海德格尔语要[M].郜元宝,译.上海:上海远东出版社,1995.

[10] 玛丽・雪莱.弗兰肯斯坦[M].刘新民,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8.

[11] 赵一凡,张中载,等.西方文论关键词[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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