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天福地是生态文明的样板

洞天福地建设的指导思想为清、幽二字

道教的洞天福地是自然与人文的有机结合。中国古人往往向往着在优美的自然环境中建筑宜居的宫阙洞府，并在那里修炼仙道，过着神仙一样的生活。他们想象仙境可以在天上，可以在海外，最后又落实到山清水秀的大地之上。于是，洞天福地就产生了。从唐代开始有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七十二福地的说法，几乎遍布于全中国。随着时间推移、道教的发展，在此之外，又有武当山、崂山等道教圣地的出现，可谓别有洞天。

洞天福地建设的指导思想，可概括为清、幽二字。以唐代高道司马承祯的《天地宫府图》为例：

夫道本虚无，因恍惚而有物；气元冲始，乘运化而分形。精象玄著，列宫阙于清景，幽质潜凝.开洞府于名山。

这些文字比较玄奥，不太好懂，但意思还是看得出来的，即建设洞天福地的指导思想是能生万物而又虚无清静的道。参考《旧唐书・司马承祯传》的记载，就更为清楚了。唐玄宗听从承祯“上言”，“因敕五岳各置真君祠一所，其形象、制度，皆令承祯推按道经创意为之”。“按道经创意为之”，就是说其指导思想来自道经。这里的道经就是《道德经》无疑，因为该书传中还有这样的记载：睿宗“问以阴阳术数之事”，承祯对曰：“道经之旨，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又问“理国无为如何”，对曰：“老子曰：游心于澹，合气于漠，顺物自然而无私焉。”前对引用《道德经》原文，后对用《道德经》之大意，均可证司马承祯以《道德经》为指导思想。我们知道，玄宗还曾令承祯“以三体写《老子经》”。承祯死后，玄宗“下制曰”：“道士司马子微，心依道胜，理会玄远，遍游名山，密契仙洞……”

以这些记载为背景，再来读前引序文，其玄奥之义就可理解了。“列宫阙于清景”，“开洞府于名山”，这就是在各“清景”、“名山”建设洞天福地。“列”、“开”二字就是建设之意。建设的原则可概括为“清”、“幽”二字。

“开”、“列”之前的两句就含此意。“精象玄著”，生成万物的灵气非常深妙；“幽质潜凝”，有沉静安闲、隐深安定之意。整个叙述是说，洞天福地的建设要符合清静、自然、无为之旨。在所有洞天福地建设的实践中，都贯彻了这样的宗旨。

洞天福地自然和谐建设的实践

参访诸名山宫观，可以看到，建筑大多依山势而造，不对山体作大的改变，而是利用一些自然形胜建设，常使人产生曲径通幽或者别有洞天之类的美感。

司马承祯作《天地宫府图》的序中有一句话说：“天洞区畛，高卑乃异；真灵班级，上下不同。”各地风景是各有不同的，很难分出高卑之异，但是历代文人往往会有些“第_”的夸大，从而出现多个“第一名山”、“第一福地”之争。例如有一篇《终南山古楼观宗圣宫图跋文》写道：“天下形势之雄者，在郡日长安；形胜之钜者，在山日终南；名胜之最者，在宫日楼观……”类似描述可谓不胜枚举。但可以断言的是，各地各山自有各自的形胜、名胜之处。

最早被称为第一福地的是茅山。笔者初次寻访时的印象是：车在大平原上行走，远远望见茅山时，好像是大平原上的一个大山包，远远能见的只是山顶上一个小小的九霄万福宫；可是入山之后，变化就大了，山林、庙宇之类一一呈现出来。由于在古金陵附近，又有许多高道在那里游历和生活过，故宫观建设比较多。除开大的三宫五观，据记载，元代就曾有257处庵靖道院。这些宫观是历史上多次建成的，如《华阳陶隐居内传》记载：

初，先生以大茅、中茅间有积金岭，其地可修上道（《真诰》云：……积金山，此山中甚多金物，其处宜人住，可索有水处为居室静舍……）乃于岭西立华阳上下馆……

“宜人住”、“索有水处”是人文建设的自然条件。现在看茅山古建筑或遗址，确是依山走势而建。

再如武当山。《武当福地总真集》中《武当事实》写道：

《传记》云：武当山，一名太和，一名大岳，一名仙室。中岳佐命之山……在均州之南，周回六百里，环列七十二峰、三十六岩、二十四涧，嵩高之储副，五岳之流辈。唐虞柴望遍祀之地，七十二福地之一……“

虽然武当最早并不是七十二福地之一，但不可否认其在道教中的重要地位。其地势雄伟，与茅山有很大不同。武当之建设晚于茅山，真正较大规模的建设是从元代开始的。元代道众募资修建宫观庙宇，有以五龙宫为首的所谓九宫八观，还有许多行宫、祠、庙、府、庵以及书院、道院等等，各式建筑60余处。其他又有五亭、六台、十二池、二十四桥等建筑，数量惊人。其重要特点是，结合自然环境，安排建筑物，“如宫观及三十六岩等岩庙，大都位于险峰峭壁、人迹难至之处，但其风光绮丽，景色迷人”，人文与自然和谐统一，很少破坏自然环境。

值得一提的是，上述建设理念还得到历代统治者和地方官员的认可和支持。《茅山志》中载有唐代的《大和禁山敕牒》和宋代的《敕禁山》等诏诰，都是“禁断戈猎樵苏、秋冬放火”：

访闻茅山界内，祠宇宫观之侧树木，多有诸色不顾修法，擅行樵采，及放野火焚烧山林，须议专行指挥……今下润州升州，候宣命到，于茅山四面立定界址，严行指挥，断绝诸色人并本山宫观祠宇主首以下，自今后不得辄有樵采斫伐，及放野火焚k。常令地分巡检、官吏、耆老、壮丁觉察检校，如有违犯，即便收捕押送所属州县勘断……将此宣命指挥于宫观门首及往来要路，镌石晓示知委。

武当山也是如此。明朝皇帝大修武当山，甚至在规划建设时就考虑到“环境保护”。《武当山志》中所收《大明诏告》说：“今大岳太和山大顶砌造四围墙垣，其山本身分毫不要修动，其墙务在随地势，高则不论丈尺……”分毫不动山体，依山势造墙，这形成了人文建造的自然美。明代重修了许多宫观，都要求“审度其地，相其广狭，定其规制”（明成祖《敕右正一虚玄子孙碧云》）。

除茅山、武当山两处之外，各个洞天福地的建设应该是大同小异，都有着清静、自然、和谐的共同理念。更难能可贵的是，时至今日，道教界仍保留着自然和谐建设洞天福地的传统。今年在陕西举办的一次道教生态教育座谈会上，江苏道协会长杨世华说：“为保护茅山的自然原始风貌，我们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如道观里安装的电线杆和电线全部下埋，所有的垃圾桶和宣传标语全部使用生态材料，景区所有的电器都用生态布进行包裹，所有的路灯都使用太阳能发电，同时要对大自然的树木和土地怀有一颗敬畏之心，如在建设中遇到树木障碍，我们将优先采取保护树木的措施……为保护树木，我们甚至移动殿堂，改变道路。对于散落在地上的石头我们也尽量不动，保留它们在殿堂中、在院子里的原样，显得自然且随意。”对大自然怀一颗敬畏之心，注重环境的“自然且随意”，以这样的指导思想建设洞天福地，真是难能可贵。

2010年中国道教协会《中国道教界保护环境的八年规划（2010-2017）纲要意见》，其中写道：“道教活动场所在拥有使用权的土地上，将在不破坏原有山体和生态环境的基础上，按照洞天福地的传统理念，因地制宜，兴建或完善与教务和环保相关的设施。”此外还有关于水体与植被的保护意见等等。

如能按照上述这些传统理念与当代社会实际有机结合的思想建设和完善洞天福地，则洞天福地一定会成为生态文明的一种好样板。

古人理想的洞府生活及其启示

古人最早想象的神仙生活，是可以不吃不喝而且可以自由自在地行游。如《庄子・逍遥游》所说的“神人”：“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

若不吃不喝，人就无法活下去。即使后来的“辟谷”也是有条件的。那么如何才能生活得好？在洞天福地的人间仙境，可以寄托人们的一些理想，而这些理想又在关于洞天福地的记述和各种笔记、游记乃至诗词中反映出来。归结起来，洞天福地大多是环境优美、山清水秀、鸟语花香的地方。那里物产丰富，人们锦衣玉食，吃仙桃珍果，饮琼浆玉液；那里生活安乐祥和，歌舞升平，人际关系和谐。各处具体记载比比皆是，均大同小异。如《茅山志》记述茅盈“升举”之时的境况说：

门前数顷地忽自平治，无复寸芥，皆青缣帐屋，屋下铺白毡数重，容数百人坐。远近翕赫相语……小大并集，来者塞道……但见金盘玉杯、奇肴珍果，自至人前，光景翕赫，不可名状。丝竹金石，声动天地，香麝之芳，达于数里。饮食随益，六百余人，莫不醉饱。

在其他一些关于群仙洞府歌舞升平、游宴欢乐的记述中，有更甚于此者。人们把当时最好的饮食（“甘露之泉”、“天香之粟”、“奇肴珍果”）、最高级的器物（“金盘玉杯”之类）、最美丽的环境（“长年之光景”、“日月不夜之山川”）等等，都放在各洞天福地的记述之中，寄托了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同样是对理想生活的记述，还有些来自于笔记、诗文等另外的类型。如陶渊明的《桃花源记》记述了道教第三十五小洞天桃源山洞内的情况：

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见渔人，乃大惊……便要还家，设酒杀鸡作食……余人各复延至其家，皆出酒食。

洞中人生活得清闲、安详、宁静、自然，他们勤劳快乐、衣食无忧、淳朴真挚。这体现了古人，特别是生长在乱世的古人，对无忧无虑幸福生活的憧憬。陶渊明在《记》中又说，虽然出洞时已经处处作了记号，但再回去仍然找不到归路了。桃源山洞的忽现忽隐，成为以后神仙出没之处的典型张本――偶人洞府仙境的人，一旦离开，往往是再也找不回去了。

洞天福地本来是道人修真成仙之处，其中的生活本应平静而清苦。那些锦衣玉食、金盘玉杯乃至歌舞升平之类的描述，是人们对自己心中丰衣足食、和平安乐的愿望的外化。而今，我们从洞天福地观念中应吸取一些什么呢？所谓洞天福地，首先要环境优美、山清水秀，同时又要宜居；其次是因山势而建造，不破坏自然环境，以求自然与人文的和谐统一。谈起自然环境的优美，“土良水清”是最基本的要求，《茅山志》中有一段记述说：

（水味）是清源幽澜，洞泉远沾耳，水色白，都不学道，居其土，饮其水，亦令人寿考也。

水质好，当然有利人之寿考。我们可以看到，不少对洞天福地的描述中都有“水甜”的字眼。想想今日，想喝到完全没有被污染的水，似乎已成为一种奢望。

人们向往美好、幸福的生活。如何应对由于人类的不当行为所带来的大气污染、自然破坏，既是生态文明的大课题，也是保护洞天福地这种生态样板所要思考的重要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