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1650岁的敦煌石窟上色

时间:2022-05-21 12:27:57

2016年夏,我25岁,敦煌石窟1650岁。我这样一个工作经验只有3年,90后的“小朋友”,却玩了一把“大票”――历时 203天,和敦煌研究院的专家老师一起开发一套书,“为1650岁的敦煌石窟上色”。没错儿,就是穿越1650年,做一回敦煌画工,为那些“买门票也看不到”的国宝特窟图、以及藏经洞的国宝经卷上色。结果,这票玩儿大发了。 责编只有25岁?咱们要不换个人? 2015年10月19日,北京,阴, 21℃,黄历不宜嫁娶。一个不像是会发生大事的日子。 一切从一个陌生人的微博私信开始。对方找到我的联系方式。连声招呼和自我介绍都没有,上来就硬生生敲下一串字――“你是做过《XXX》的袁小茶吧?赶紧出来约我喝茶。我要找你做书。”多年的教养让我忍住没有爆发。心想,您谁啊?就算是奥巴马找陌生人喝茶也得有个自我介绍啊。憋出几个字:“请问您是?” 对方这才发现自己说话着急了,说:“我叫陈勇。这套书的作者是敦煌研究院。” 我就这么被霸道策划人“翻了牌子”,认识了敦煌研究院。但我并不知道,这个过程会历经 203天,几次几近崩溃的卡壳、试验、争吵和磨难,才真正实现了“为敦煌石窟上色”。 我是个小编辑,一个小出版社不能再小的小编辑。刚满25岁,工作经验满打满算有3年。一个小编辑,要打动一个大敦煌――一个距今1650年历史,岿然不动的大敦煌。“翻牌子”只是一个意向而已。一场聊得很high很有情怀的合作意向就像是谈恋爱,落实到“合同”就成了计较柴米油盐的过日子――一共 54天,版税率,合作细节,还有最重要的,出版社的策划案?Proposal?你打算怎么做敦煌? 光靠版税敲下合同是不行的,再说传统国营出版社,版税率也就是那么几个点的固定浮动。那段时间天天缠着我的直属领导洪水求教这事怎么做啊怎么做,最后接连熬了几个晚上,做了一份整整32页的 proposal 给陈勇――一个 25岁的小编辑,对“敦煌”的理解;对想给年轻人做一本“为敦煌石窟上色”的理解。陈勇是做科技公司出身,他看完那些reader analysis;design plan;marketing plan之后 ,没说什么,只是回信:go ahead。 合同谈妥了,于是我们就大冬天冒着零下15℃飞到了敦煌。结果研究院的老师一见我那张90后能捏出水来的嫩脸,私底下悄悄对陈勇说――“你确定这个 25岁的小姑娘是责任编辑?这可是关于敦煌国宝的大事儿啊,咱要不换个人?” 零下15℃下洞窟 2015年12月15日,敦煌零下15度。我和领导洪大水,设计师潘老师,策划人陈勇一起飞到敦煌,终于和敦煌研究院见面。下洞窟了解情况,开会、再开会、然后谈书的设计方案。但我还是把这事儿想得太简单了。 不就是一本“给敦煌石窟上色”的书吗?敦煌壁画是老祖宗画的,壁画的高清图是研究院拍的,线描稿也是研究院的专业技术人员,通过电脑从壁画上提取的;甚至藏经洞大唐《金刚经》的残卷双钩填色,那也是研究院和设计师的事儿。不是大家一碰头就行了吗? 敦煌研究院的专家做事很细心,这是老祖宗留下的文物,版权是属于国家的。又说,“你们还是不够了解敦煌。要做敦煌,就一定要了解它。先下洞窟调研吧。” 洞窟里的温度,比外边的平均气温低多了。我从北京穿来的厚羽绒服,到洞窟里就变成了纸片儿一样没有存在感。羽绒服再套一身军大衣。 开会,再开会……我觉得那几天就一直在开会,晚上到了宾馆后还开会。责任感是个特别可怕的东西。按照敦煌丁老师的说法,如果这是我自己画的作品,你想怎么做都行。但这些是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如果我们做不好,有太多人会在注目着敦煌――这就像当年看过故宫研究院做“故宫淘宝”的采访,研究员和制作团队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因为“一点都不能出错”。故宫每年有全世界多少人在注目着?你做好了可能无功,但有任何纰漏都是大错。敦煌亦如是。 藏经洞大唐国宝《金刚经》的设计磨难 真正开始做书了。碰到的第一个问题是,我们想把藏经洞唐代的《金刚经》,原物翻拍,然后再用电脑提线描,最后做成一个长卷,就像小时候书法课的双钩填色一样――你可以用彩铅笔、钢笔、毛笔等等,为大唐《金刚经》上色。 我还是把事情想简单了。一个提线描的跨页成了复杂的拉锯战。最开始我们看上了藏经洞咸通九年的那一版雕版印刷品《金刚经》。那是世界现存最早标有年代的活字印刷品。结果,研究院的老师们大哭脸――这个现在在英国国家博物馆收着,我们能借展,但是版权是人家英国国家博物馆的。 自己老祖宗的东西,版权是英国的,哎……虽说是世界文化遗产,还总是有点悲凉和失望。换图吧。中国能有版权的,是下面这幅藏经洞大唐景龙二年的《金刚经》墨迹残卷。学文物的都知道,“纸千年,卷八百”,一张纸的寿命,从大唐景龙二年到现在,一共1308年,再加上藏经洞的文物浩劫,现在只剩下了残卷。 下面这张图,是那版大唐景龙二年藏经洞的《金刚经》墨迹残卷。它从大唐走来,看透了1308年的人间聚散。 也许是老天的安排,我们本来想做雕版印刷品的双钩填色,竟然最后变成了真实的墨迹填色――你现在涂的每个文字,它的笔触、书法、线条,都来自于唐人的真实墨迹――真实的抄经心情。 研究院翻拍之后,提了一遍线描初稿,然后转给设计师。潘老师又整整修了 3天时间,才变为达到印刷品相的成品。 我不知道敦煌研究员在原物翻拍、潘老师在修线描的时候是什么心情,但我知道,后来我真的用彩色毛笔,为它的一字一句,上色了。 如何给千年古董壁画提线描? 古壁画的线描提取也是个大问题。在之前,线描稿都是“对临”的方式――就是照着壁画,由画家或者画工去画,那么每个人的画法画风不同,比例也不一定把握地那么准。用研究院的话说,数字化工程是“严禁二次创作”。这敦煌画工原作线描的神韵是什么样的,之后就要尽量去保留这个神韵。在有了高清晰摄像和数字技术后,研究院用数字技术,先用电脑从古董壁画中提线,然后再手工修图。 在敦煌时,我们萌生了一个想法,用半透明的专业描图纸(俗称:硫酸纸)附在古董壁画的高清影像上,你可以像最早敦煌壁画的描摹那样――先用拓纸勾线,然后路,是对最早一批敦煌壁画传承者的心路还原。我们和敦煌专家老师们聊起张大千的功过,提到在建国之前,最早的壁画描摹,都是把半透明的拓纸用小图钉钉在壁画上,然后勾线。再取下来上色。这样的构图比例最准。后来建国后因为文物保护,常书鸿那一代敦煌保护学者不再允许拓纸图钉的“描摹”方式,只能对着画,做“临摹”。 那么,在已经有了高清影像设备的今天,我们能不能在书中以不破坏壁画为基础,还原一份当初传承者的心情? 我麻烦印制老师,找了各种厚度、规格的硫酸纸,再寄给设计师挨张实验,最后确定了足足 113g/张的硫酸纸。这个手感刚刚好――太薄了会发脆,太厚了又会损失透明度。 1650年历史的素材,怎么憋成六行字? 我相信,越是“大话题”,越难憋出一个“小文案”。不仅仅是因为敦煌太浩瀚。相较于六百年历史的故宫,1650年历史的敦煌,承载了太多民族情感――它在一个不恰当的时代被发现,是陈寅恪先生的“吾国学术之伤心史”,那场藏经洞的文化浩劫,是所有文艺青年的痛。 我只有6行字的地方,可以写封底的内容简介。怎么把1650年的历史,浓缩成六行字? 在敦煌下洞窟的日子并没有给我即时灵感。回京后,一个极平常的早晨,我突然想到了潘老师在下洞窟回来,跟我说的一句闲话:“小茶你看,1650年前,敦煌的画工跟你在做同一件事:为敦煌石窟上色。” 那些画工,在孤冷的荒漠中,穷尽一生时间,只为给佛上色。从勾线,到用朱砂铅黄上色……穷尽一生,只为给佛上色突然间那些后知后觉的情感,像洪荒之力一样爆发。甚至让人来不及刷牙,我打开电脑写下了这本书的封底文案: 1650年前,你用朱砂铅黄,画一笔飞天独舞。 你说用心细细勾注,可修得来世福。 1650年后,我用彩笔拓纸,涂半纸璎珞千柱。 为何千佛有形易画,情之一字难书? 在接近完工时,潘老师偶然说了一句:“如果要是有文字注释,也可以加上。要不读者花 2个小时涂一张壁画作品,也不知道这壁画的飞天是谁呀?不解释文化内容,那涂色就真的变成一张‘皮’了。” 那怎么加注释呢?敦煌专家对每幅壁画的研究,每张壁画背后的文化含义都能写本书。于是我们请敦煌的专家老师,用最大众的语言,尽量给每幅壁画做出一个 200字以内的注释。 但是200字的注释是放不下的。再说,也鲜有人愿意看那么多字,确实有些枯燥。于是,我就把每幅图的注释,改写成了诗词――比如下面一首注释,这是莫高窟第3窟北壁的元代金发飞天,关于它的注解文字,我就改成了下面的诗“金发飞天梳双髻,长眉高鼻空中戏,一手捧花黄云浮,供奉菩萨心中记”。不仅仅解释了这飞天梳着什么,长什么样,在干什么,拿着什么,脚底下踩着的叫什么,要去干什么,而且,用了十三韵中“一七韵”的押韵韵脚。 为什么费那么大劲做敦煌? 日本人说,敦煌在中国,敦煌学在日本。 英国人说,敦煌在中国,敦煌学在英国。 法国人说,敦煌在法国,敦煌学在法国。 敦煌研究院王院长说:“如果中国年轻人自己都不再能读懂我们祖先有过如此灿烂的文明,我们就算留住了有形的石窟,也失去了文化的根基。”说这话时,是一字一顿,对天对地对着良心的。 给设计师寄样书,我打印了一张在敦煌的合影。想了很久,只写了一句话:如来在燃灯佛所,于法实无所得。我一直觉得这是《金刚经》中非常重要的句子,虽然当时一个25岁的小编辑误打误撞了一个 1650年的敦煌大题材――一个年龄是我66倍的大题材,于百千万世轮回流转,流转到这一世,爱一回,作一回,值了。 “如果中国年轻人自己都不能再读懂祖先如此灿烂的文明,我们就算留住了有形的石窟,又有何用。” 没错,我是个学英文的妹子。如果说只有学好英语,你才能更加了解中国。那么只有走进敦煌,你才能更加了解China。 2014年的巴黎服装周时,有一期敦煌元素的时装主题,对我触动很大。当我们有一天玩设计和创意时,我们希望是一个“有根基”的一代中国年轻人,不再是抄袭日本动漫画风、抄袭欧美设计的一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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