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论言尽意

时间:2022-05-21 10:11:19

摘要:言尽意这一命题是中国古代文学的重要命题,也是中国古代文学的内部规律之一,言与意的关系一直是学者们争论和探讨的话题。本篇论文试图通过一个新的视角来阐释言尽意这一观点。即通过言的启发作用,文学作品的接受者可以领悟到作者所要表达的意,可谓言尽意矣。所谓的言不尽意只是由于文学创作的主观因素的局限性而导致的,不可苛责于语言。

关键词:言尽意 文学创作 表达者 接受者

在人类文学创作与发展的进程中,言与意的关系问题一直是中西方文学评论家们争论探讨的话题,在中国先秦到宋代的历史进程中,对言与意的关系的争论散见于文学理论家的论述之中,历经着横向上的辩论和纵向上的发展。而西方的诠释学等观点的提出,同样说明言与意的关系为学者们所重视。

言尽意这一命题是中国古代文学的重要命题,也是中国古代文学的内部规律之一,孔子在将自己的知识与德行传授给学生时深有感慨地说:“辞达而已矣。”(《论语·阳货》)开启了后世对言尽意问题的广泛探讨,影响深远。然而意为何物?言尽意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效果和表现呢?既然意是无所谓大小轻重的东西,那我们衡量言是否尽意的标准又是什么呢?由此可见,意的不确定性和朦胧性决定了我们不能仅仅从字面上来理解“言尽意”或者“言不尽意”。本篇论文试图通过一个新的视角来阐发言尽意的观点。即言尽意是指通过准确恰当的言的引导,读者根据其自身的经验阅历在言基础上进行的丰富想象而形成的意,与作者之意想通与契合,可谓言尽意矣。

一、言的启发性

为了说明在文学创作中言可以达到作者之意与读者之意相通的效果,我们必须给予肯定的前提便是语言在传情达意的过程中所起到的启发的作用。

孔子评论《诗经》时认为诗的作用之一是“兴”,这里的“兴”解释为“启发、鼓舞和感染,即所谓‘感发志意’(朱熹注)”。由此看出孔子非常重视文学启发作用,认为文学作品有着强大的感染力量,能启发人的情感和意志。《诗序》有云:“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语言的产生基于人类对客观事物和心灵意志描述的需要。著名分析美学家、新批评派的开山祖师理查兹(Richards)在他的名著《文学批评原理》中区别了语言的两种用途。一种是“提供资料”的科学语言,另一种是“表现情感”的诗歌语言。他说:“一个陈述可以为了指涉是真还是假。这是语言的科学用途(Scientific use of language)。但陈述也可能为了它引出的指涉所产生的情绪和态度而被使用,这是语言的情感的用途(emotive use of language)。这个区别一旦被明确把握,就是简单明了的。我们或是因为词语有助于指涉而使用词语,或者是为了与词语相伴随的情感和态度而使用它们。”①我们所讨论的文学创作中运用的言自然是诗歌语言,诗歌语言与科学语言最本质的不同便是诗歌语言可以激发人的想象与情感,读者在诗歌语言的引导下会对作者的文本进行再加工再创造,在此基础上悟到某种与作者想通的境界,即意。语言在文学创作过程中起到的作用不只只是一对一二对二的关系,而是由一引申到多的效果。由此可见,文学创作的主体和客体之间之所以达到言尽意的效果,关键前提在于言作为媒介的启发性和感染性。

庄子提出一种借用寓言比拟来描绘“道”之本体,认识语言背后之意的方法,诸如北冥有鱼、庖丁解牛、轮扁斫轮等等。《庄子》三十三篇几乎每篇都用精彩的语言故事来表达自己的思想,也就是意。庄子是开创“言不尽意论”的重要人物,他认为言不可尽意,因而采用比喻和寓言的形式来表达意。但是换一个角度来看,庄子所追求的尽意终究还是没有离开言的沟通和启发作用。寓言故事通过语言的方式呈现在读者眼前,读者借助于语言本身的启发作用并且基于自身的充分的想象力,达到庄子期望表达的意的意境,乃言尽意矣。庄子一方面认为言不尽意,一方面又用寓言故事来尽意,而寓言故事的言又是包含于言的,所以我个人认为他的说法不免有些牵强。

二、准确恰当的言

语言是作为人类传情达意的工具而产生的,语言起到启发感染效果的前提必须是创作主体运用了准确恰当的语言,之后才有可能实现读者与作者之意相通的目的,即言尽意。明代的方孝孺有这样一段描写来形容畅快淋漓的语言表达:夫所谓达者,如决江河而注之海,不劳余力,顺流直趋,终焉万里;势之所趋,裂山转石。襄陵盪壑,鼓之如雷霆,蒸之如烟云,登之如太空,攒之如绮榖,迴旋曲折,抑扬喷伏,而不见艰难辛苦之态,必至于极而后止。②

“言尽意”论在陆机的《文赋》中也得到了充分的体现。作者在文中首先提到的便是“构思”的问题。陆机谈到了主体的修养,要求审美主体要同时具有直接经验和间接经验两方面的学识和阅历。要既能“颐情志与典坟”,又能“瞻万物以思纷”,同时还要有能“悲落叶于劲秋,喜柔条于芳春”的情感体验。只要具备了这样的艺术积累,才能为更好地表意打下基础。为了达到“曲尽其妙”的表达效果,陆机还提出创作主体需要在“选义考辞”方面下文章。不管是表意还是称物,最终都必须落实到文辞即言上。“然后选义按部,考辞就班,抱景者咸扣,怀响者毕弹”,这句话涉及到了创作规律和技巧的问题,如果按照一定的原则和规律来选择事义和词句就能更好地进行谋篇布局,为意义的表达提供广阔的空间和平台。“抱景者咸扣,怀响者毕弹”一句更是表达了陆机对经过这样的“按部就班”后得到的义、辞的信任。陆机的《文赋》在文辞、技巧和文体等方面开创了中国古代文论的先河。陆机和欧阳建的对言尽意的信任是对魏晋时期言不尽意论的冲击,同时也是对言意关系的重要补充和完善。

历史上从中唐到北宋的语言学转向是学者们对于言尽意论的丰富和完善,对文学的发展起到了不可忽视的重要作用。其主旨思想是:文学创作者不应过于苛求于语言,而应在自身修养和文辞的表达方面下功夫,所谓的言不尽意归根结底是由于创作主体自身能力的不足。

恽敬的“辞达”理论较好地表达了他对“言尽意”的理解。他说:圣人之所谓达者,何哉?其心严而慎者,其辞端;其神暇而愉者,其辞和;其气颢然而行者,其辞大;其知通于微者,其辞无不至。言理之辞,如火之明,上下无不灼然,而迹不可求也;言情之辞,如土之坟壤咸泻,而无不可用也。此其本也。③这里恽敬把作者笔下的言与作者的心性和文学修养紧密联系在一起,辞达与否是由与作者的心、气、神、知决定的。也就是说,辞达并不是语言本身的问题,而是作者的能力问题,是作者的情感、意志、生活态度、知识修养等诸方面的能力的综合效应。

韩愈的古文理论包含了言能尽意的思想。韩愈高度评价了语言的作用:“言起于微,而为用且博,能不违于道,可化可怜,可告可训,以推于生物。”④在《答刘正夫书》中,他认为文章“无难易,惟其是尔”。⑤这里的“是”意为正确、合理,恰到好处,即达意精确。推而论之,言不能尽意,并非语言天生的不足,而是说话者择语不慎,用语不精,因此,文学创作的主体应该将精力放置于提高自身的修养和语言驾驭力上,而不该苛责于完备的言。

欧阳修《六一诗话》云:退之笔力,无施不可……其资谈笑、助谐谑、叙人情、状物态,一寓于诗,而曲尽其妙。此在雄文大手,固不足论,而余独爱其工于韵也……乃天下之至工也。欧阳修从中表达了自己对于语言表达的看法:诗歌可以写任何事物,诗歌语言任什么内容都能表达好,关键在于诗人是不是雄文大手,即是否具备驾驭语言的能力。

语意多歧义就成了嘲笑的对象。《六一诗话》引梅尧臣语曰:诗句义理虽通,语涉浅俗可笑者,亦其病也。例如有咏诗者云:“尽日觅不得,有时还自来”,本谓好句难得耳。而说者云:此是人家失却猫儿诗。人皆以为笑也。这些诗病之所以可笑,是因为语言缺乏精确性、个体性和差异性,而这些正是文学生命所在。要避免浅俗可笑,就必须做到“语工”,即表达的精确高妙。

三、读者到位的理解

我们所探讨的言尽意是离不开文学作品的接受者这个角度的。许多文学理论侧重于作者以及文本在文学活动中作用,而对读者的关注却明显不够。以作者为中心、文本决定一切的文学理论容易忽视读者的创造性和主观性。宣称文本是语言的产物,认为文本是自足的、封闭的、独立的,这样就使文本的多义性受制于文本结构,使文本落入语言的窠臼中。文本存在的意义更多在于读者在理解文本过程中根据自身的审美经验或阅历来接受和创造的内容,读者对文学文本理解主观性就表现在对作品的欣赏、创作的引导、文本文学价值的实现以及意义的建构等方面,称为创造性阅读。读者对于作品文学意义的建构是将静态的文字符号转换为活的思想。但是需要强调的是,读者解析文本时必须是以文本为依托,围绕作品进行的,从而使其的创造性思维具有合理性。阅读是读者解构、追溯文本、重新建构的过程。其中的追溯文本即与作者思想进行交流的过程。所以对于一部作品的文学意义的建构的过程,是作者与读者双主体间互动的过程。

王摹诘“西出阳关无故人”之句,盛唐以前所未道。此辞一出,一时传诵不足,至为三叠歌之。后之咏别者,千言万语,殆不能出其意之外。⑥明李东阳认为,“西出阳关无故人”一句,情感真挚,表达了千古离情别绪。使“后之咏别者,千言万语,殆不能出其意外”。这也就是说,以辞达意并非狭隘地表达了作者此时此地之意,它是囊括了作者此时此地之意在内的、读者在阅读时又能够自由创造的、具有强大化生力和包容性的意义。其实这里就涉及到了语境的问题,作者在创作时的情绪和思维在不自觉中将其他语境下的离别之绪包含在其中。李东阳在这里就是从审美创造和接受这两个角度言述言尽意的意蕴,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他将文本接受者对文本的想象和个性化也纳入到言尽意的实现过程中,无疑对言尽意论起到了重要的丰富发展作用。

“理无尽藏,非触类旁通则无以见。夫诗者,触类可通者也。触类可通,故言无不尽,引而伸之,其意愈进焉。”⑦刘开的这段话则明明白白地阐释了文本的接受者在达到言尽意效果中的作用。这里的“理”就是我们所指的“意”。由于言的启发性,读者在阅读的过程中可以触类旁通,举一反三,将文本与自身的经验和生命阅历感悟结合在一起,从而创造出自己的意境,这个意境与作者的意相通,则完成了言尽意的最后环节。

黄庭坚从接受主体的角度,以禅宗的教规作为切入点,论证了言尽意论。他提出,若是钝根人,即使亲自见到高僧大德,也无法获传菩提心印,因为他无法透过语言捕捉到说话者的意念。而后人中悟性高者,靠研读佛经和语录即可顿悟成佛。换言之,语录中的语言已经传达了前代大师的意,至于读者能否悟道,在于接受者的素质——所谓“根契”。

综上,言尽意的问题更多的是主观性的问题,言是否能尽意在于文学创作主体的语言驾驭力以及文本接受者的领悟力。而在现实生活中,这两种主观因素却因人与事的不同而时时发生改变,造成我们经常忽视表达者和接受者这两方面主观因素的作用,才常常将言不尽意归咎于言。

参考文献:

[1]The Principle of Literary Criticism,英文2版,伦敦,1926,第267-268页.

[2][明]方孝孺 《与舒君书》,《四部丛刊》明本《逊志斋集》卷十一.

[3]王镇远,邬国平.与纫之论文书[C].清代文论选.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9年版.

[4][唐]韩愈.择言解[M].

[5]马其昶校注.韩昌黎文集校注[M].韩昌黎文集第三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207页.

[6]丁福宝.麓堂诗话[M].历代诗话续编.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版.

[7][清]刘开 《读诗说下》檗山草堂本《刘孟涂集》卷一.

上一篇:关于语文教学中学生学习兴趣的几点思考 下一篇:行为主义治疗的案例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