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沱密码 解读川江航线上的中国命脉

时间:2022-05-20 02:57:46

唐家沱密码 解读川江航线上的中国命脉

重庆人总爱念叨“亏到了唐家沱”,但又有多少人,能道出唐家沱这座百年小镇的沧桑历史?

在长江涨涨落落的潮水中,铜锣峡成就了“重庆东门户”的大名,也记录了唐家沱这座小镇在百年岁月中的风浪烟尘,命运变迁。几百年前,大夏国与大明帝国在此设立战略要塞,驻以重兵,而随着张献忠贼兵压境,这里连江风中都充满了“传令麾下四王子,破城不须封刀匕”的恐惧;

最为壮烈的事发生在1938年冬天,在日寇步步紧逼,中华民族危亡的时刻,民生公司总经理,有着“川江船王”之称的卢作孚临危受命,以唐家沱沿线港口为目的地,匆匆组织起了一场被国际上誉为“中国敦刻尔克”的“宜昌大撤退”……

城基脚的百年古镇

回水沱与重庆人的口头禅

从雪山走来的长江,走到重庆朝天门与嘉陵江汇合后开始形成大流,从而更加气势磅礴地向东疾走。在冲开敢于挡道的猫儿山、铁山坪、明月山之后,形成了悠深险峻的猫儿峡、铜锣峡、明月峡。古人把这三峡称为“巴渝小三峡”。

而唐家沱古镇,就位于这小三峡的江岸之滨。

在初春的2月,我来到唐家沱古镇。说是古镇,其实是一个拥有数百年历史的古老居民区,但与普通居民区不同的是,它沿街的商铺,以及商铺背后的院落人家全都充满古镇的风格。甚至当我的视线在穿过一片即将拆迁的古老青石板街道,望见那成片的青灰瓦屋顶时,还出现了来到湘西凤凰镇的错觉。

唐家沱之所以在重庆人中口口相传,更多的是因为那句重庆民谚:“亏到唐家沱”――由于唐家沱地型的原因,长江水在这里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回水沱,但凡在长江上游溺水而亡的人,尸体流经此处的时候,便被回水冲上了岸。于是,重庆人就用这句民谚来比喻“亏到了极限,如同淹死的人流到唐家沱就不能继续向下游流一样”。

关于落水亡者在这里往复巡环,徘徊不走的问题,唐家沱的老人们是这样解释的:如果尸体再顺水而下,出了三峡之后就会漂出重庆了,死者根本就不愿意流向外地……而在唐家沱沿岸,曾经每到涨水时江中总会发出很大的咆哮声,那是在为这些阴魂吊唁……

走在唐家沱老街的屋檐下,满目都是歪斜的门柱老窗、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红砖建筑、以及近年来居民修建的贴着瓷砖的小楼,这些有着太长时间跨度的建筑混杂在一起,让人倍感岁月的沧桑。正午,天空中出现了重庆早春难得的阳光,有老年居民便开始在街道旁摆上麻将桌,写完寒假作业的孩子们则也出来嬉戏玩耍,宛如一幅老重庆的油画。

由于背靠铁山坪原始森林,唐家沱的气温要比市内许多地方冷,在少见白雪的重庆市区,唐家沱曾一度拥有特别的雪景,让外人颇为羡慕。不过,从小在这里长大的孩子却是不喜欢下雪的――因为去学校的路多是田坎,大雪一下,田坎和水田一样高低,平衡能力强的会成为“湿”足少年,平衡能力差的必定成为“湿”身少年。上课铃声一响,老师倘若发现哪个同学没来,必然是叹息一声:“唉,又摔到水田里面去了。”为此,一位曾经的唐家沱少年还对我感慨:“就过去的经历看来,拆迁重建,或许正是一种最好的新生……”

重庆“东门户”铜锣峡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如果说唐家沱是重庆主城的东门户,那么,铜锣峡就是守护这座门户的要塞。

铜锣峡就在古镇的江对岸,由于它的峡口有一面巨石,极像古时征战时号令的铜锣,得名就由此而来。

既然是江防要塞,必然少不了战争。一位江边的渔夫一边抽着叶子烟,一边向我讲述着那些过去的金戈铁马:

明初,唐家沱是当时大夏国的一个经济中心,在重庆称帝的明玉珍,企图依靠山城天险抵抗明朝。但天险并没有阻挡住朱元璋统一中国的脚步,明洪武四年(公元1371年),明朝开国大将汤和率军经过万县、丰都、涪陵之后直逼铜锣峡,在此与大夏军激战多日,大夏国最终寡不敌众,丢掉铜锣峡与重庆城,从此在史书上销声匿迹――而明玉珍这只在重庆称帝的“九头鸟”,现今也仅仅剩下一方孤坟,立在江北城喧嚣的大剧院边。

数百年后,古镇没有变老,但明王朝却老了,老得再也坐不住这座江山。明崇祯十七年(公元1644年)春,杀人狂张献忠率军30余万,集木船万余只,从湖北荆州出发,连破夔门、涪陵守军,企图一举攻占重庆。四川巡抚龚光文、重庆知府王行俭在铜锣峡设重兵固守,用火炮、滚木、檑石,铁索封锁峡口江面。双方血战数月,血流成河。久攻不破的张献忠无奈之下被迫绕道旱路,攻破江津城,再夺舟顺江而下,前后夹攻铜锣峡,终于打开了重庆东大门,也拉开了大西王朝的血腥屠杀史。

又过了上百年,战争又在民国十七年(1928年)的冬天爆发。当时,四川军阀杨森以同盟军主席兼前敌总司令名义,发出讨伐另一个军阀刘湘的通电,杨森部队从长寿向铁山坪推进。刘湘见杨部来势凶猛,急忙在铁山坪赶筑工事防守,随后双方在铜锣峡至铁山坪一带混战多日,刘湘打跑了杨森,继续了在重庆的统治……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听罢老渔夫的述说,令人不由得很是感慨。当年的金戈铁马和硝烟都已经散去,如今的铜锣峡却是风平浪静,甚至变成了重庆人休闲游玩的胜地――作为重庆著名的“五方十泉”的望江温泉,每年都会为数万人提供享受。

同时,这消失的长江天险要塞,也在历史长河中留下了供人们缅怀的遗迹:铜锣峡山顶的虎头岩,依旧悬在崖边,怒目而视的虎头如同长江守护神;峡峰路旁还有古刹僧官寺,这里香火繁盛,四面八方赶来的祈福者络绎不绝……”

铁血东风造船厂

“川江船王”与“中国的敦刻尔克大撤退”

当然,对于现今的唐家沱人而言,他们最为骄傲的事发生在1938年的冬天。那一年,唐家沱东风造船厂还叫作“民生船厂”,是民生公司下属的重要川江航运机构。

历史永远不会忘记那场日寇带来的灾难:1938年10月底,距宜昌仅300公里的华中重镇武汉沦陷后,撤退浪潮达到顶峰。此时,只有10万人口的宜昌城,挤满了源源不断的难民和滚滚而来的战时物资,而在国家民族危亡的时刻,民生公司总经理、有着“川江船王”之称的卢作孚临危受命,匆匆组织起了这场被国际上誉为“中国的敦刻尔克”的宜昌大撤退。

关于这场大撤退,唐家沱的县志是这样记载的:民生公司集中所有轮船,以最高的效率,独立支撑起这次举世瞩目的大撤退运输。船队冒着日本飞机的轰炸扫射,从镇江接运上海、无锡等地撤退的工厂;从南京接运撤退的学校师生、仪器、图书;从芜湖、武汉、宜昌接运撤退的所有兵工厂和钢铁厂,最后将他们全部接送至重庆。有老人回忆当时的情景:“那时候,好多人坐船来到唐家沱码头,他们衣衫破烂,但却眼神坚定。”

一位文史专家告诉记者,为了这次大撤退,民生公司付出了近200名职工伤亡、20多艘轮驳船被炸沉的代价,抢运出各地军工物资10多万吨,还抢运了大批学生、难民进入四川。“那些抢运入川的物资,很快在西南建立了一系列新的工业区,尤为重要的是以重庆为中心的兵工、炼钢等行业的综合性工业区,构成了抗战时期中国的工业命脉。”

早春二月的风,在唐家沱老镇与码头间的田地里哗啦作响,沿着有百年历史的青石板山路行走,我试图在这条曾经作为中国命脉的道路上寻觅到一些什么,但除了老去的码头与铁锚,其余的辉煌都早已经零落成泥,被纵生的荒草和灌木丛淹没。

几十年前被日军派无数飞机轰炸的土地,如今好些地方已经成了当地居民的庄稼地。站在连接唐家沱老镇与新镇的桥上,两岸的农民们正在忙碌着。我的心绪虽然还沉浸在那几十年前的惨烈中,但眼前却是一派牧歌式的田园景象,我想,在这之前,那些坚守陪都最后一片阵地的将士们在俯瞰故土的时候,是否也看见了同样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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