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双十年

时间:2022-05-16 08:36:42

从苏州藏书回来,已是晚上八九点了,坐到灯下,拿出带回来的一方瓦当砚,调好颜料,朱笔落下“归云”二字,待干,刻之。

这方瓦当砚是我用甘肃吴忠地区的瓦当做的,2006年年初转让给了藏书的砚友蔡春生。这次去藏书晤会春生兄也是我们相识十年来的第一次晤面。和春生兄是在网上认识的,他是网上砚友圈中比较独特的一位。说他独特,是因为他不仅仅像其他砚友一样喜爱砚台,更因为他是藏书人,他的父亲蔡金兴是藏书砚厂解放后的第一代砚雕师,春生兄因而也就与藏书砚有着不解之缘。

藏书砚是苏州灵岩山脚下藏书镇出产的一种砚台。灵岩山脉自古产砚石,藏书砚自宋始,历代都有生产,历史上把藏书砚称为苏州褐黄石砚、村砚,现在一般称之为“村砚”。对于村砚的记载,最早见于米芾《砚史》:

苏州褐黄石砚,理,发墨不渗,类夔石。土人刻成砚,以草一束烧过,为慢灰火煨之,色遂变紫,用之与不煨者一同,亦不燥,乃知天性非水火所移。

米芾的这段记载,为后世砚书多次引用。而清代集大成的砚谱《西清砚谱》中,收录了较多的村砚的实物,其凡例如是说:

是谱荟萃古今,得砚二百。陶则汉甓称首,而唐宋以下,澄泥旧制胥隶焉。石则晋砚开先,而端歙村诸旧石属焉。余若玉瓷二种,虽曾载米史,而流传颇少,且不适用;紫金红丝之类,虽诸家亦曾记录,而石质较逊,只堪附载,以备一体,不登正录。

由此记述可见,《西清砚谱》将村石与端石、歙石并列为主要砚石,而紫金石与红丝石等,只作为附录,可见村砚石到清代,已是与端、歙并列的名贵砚石。

我国一直有“四大名砚”的说法,除端、歙两种砚石的地位难以撼动之外,第三大名砚一直有多种说法,有说洮河石的,有说红丝石的,而第四大名砚则为澄泥砚。澄泥砚是以泥为原料制作烧制而成的砚台,应该归属于陶器一类,关于澄泥砚制作方法,宋人《文房四谱》中有记载:

作澄泥砚法:以泥令入于水中,抵,贮于瓮器内。然后别以一瓮贮清水,以夹布囊盛其泥而摆之,俟其至细,去清水,令其干,入黄丹团和溲如面。作一模如造茶者,以物击之,令至坚。以竹刀刻作砚之状,大小随意,微荫干。然后以刺刀子刻削如法,曝过,间空垛于地,厚以稻糠并黄牛粪搅之,而烧一伏时。然后入墨蜡贮米醋而蒸之五七度,含津益墨,亦足亚于石者。

虽说澄泥砚是泥砚而非石砚,但是长久以来,村砚一直被称为“苏州澄泥砚”,以至于很多人疑惑不解,村砚究竟是石砚还是泥砚呢?玩砚之初,我就是这些疑惑不解的人中的一个。

我在苏州上大学的时候就喜欢砚台了,在大学图书馆古籍部看了不少关于砚台的文献。1996年的时候,要离开苏州了,带着疑问,便与一位学弟一起到了藏书。一到藏书,就能看到街边有很多摊位,摆满了砚台与茶壶,一看之下,这些砚台和茶壶都是用石头制作的,当地人说,这个砚台就是“苏州澄泥砚”。

“苏州澄泥砚”是石砚而非泥砚,如果不是到了藏书,这个疑问也许还会持续很多年。在藏书的那一天,我们看到好多家卖砚人家,最后各自买了一块砚台。我买的一块砚台是那家刚做好的一块,通体白乎乎的,石粉犹在。我嫌砚堂小,不实用,便请那家帮我把砚堂开得大一些,我看着他做。等他用凿子开好砚堂,从后屋拿来热水瓶,把做好的砚放到盆里,浇上热水,随后把砚取出,浇上墨汁,等墨汁差不多干了,又把砚台放到清水里洗,墨汁被开水浇过的热石头吸收了一部分,多余的就洗掉了。吹干一看,原来白乎乎的砚一下子变成了黄澄澄的颜色,真的就是澄泥砚的颜色。

把村砚称为“苏州澄泥砚”也许就是因为颜色上的原因吧,这是我当初得出的结论,在现在看来,这样的结论并不错,但不全面。

那天,为了进一步了解村石,我们还到了当时的藏书砚厂,并在砚厂旁边的山坡上拾了几块砚石回来。以后多年,也经常看到旧忖砚,也把所见告诉那些和原先的我一样有疑惑的人。那天在藏书买的那方砚,后来也请吴中书家王能父先生题铭,王老给我写了“墨花砚波”四字。

当天在藏书,那人家用墨汁淋砚的方法,其实只是新砚做旧而已,它的效果和砚用久了生包浆是一样的,只是急功近利了一点。把村砚说成是“苏州澄泥砚”,颜色接近是一个方面,因为大多能见到的村砚,的确如澄泥一般的褐黄色,这也无怪米芾会把这种砚称为“苏州褐黄石砚”。但是除了外观颜色之外,村石在质地上也和澄泥砚非常类似,与端、歙和其他砚石相比,村石质地均匀,颗粒稍粗,很少有石品,这些特征使其成砚后在外观和质地上都与澄泥砚相类似,而用旧以后的村砚,与澄泥砚就更难分辨了。

然而村砚与澄泥砚的相似还不仅仅如此,这次的藏书之行,让我见到了更多品种的村砚,它与澄泥砚的相似也更令人惊讶。

藏书砚台厂自上世纪90年代之后式微,以后跟全国其他民间工艺门类的许多厂子一样,自然消亡了。蔡春生的父亲蔡金兴却一直从事着砚雕,他现在是澄泥石刻这项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代表性传承人,慧石居是他在藏书镇上开设的工作室。蔡春生是一位媒体人,苏州《城市商报》的总编室主任,他多年来的业余时间,一直致力于村砚的收藏、整理和研究,这次,他特地从市区的居所带来十多方村古砚让我们观赏,包括虾头红和蟹壳青。

虾头红和蟹壳青是不同颜色的澄泥砚的别称,也是上品澄泥砚的代名词。因为红色和青色的澄泥砚很是少见,而且一般都是澄泥砚中的上品。春生带来的村砚,竟也有类似虾头红、蟹壳青这样的色泽。请教中,我们得知,其实村砚砚料的颜色非常多,可以用五彩纷呈来形容,只是这些五彩石料相对较少,成品砚也比常见的褐黄色的忖砚少得多,不大能够见到罢了。至此,民间把村砚称为“苏州澄泥砚”的疑惑也就可以解开了,村砚不仅在常见的颜色和质地上与澄泥砚极其相似,就连在特殊品种方面,也与澄泥砚不相上下。

记得十年前,春生问我要那方瓦当砚的时候,一再问我,这是不是澄泥,我很肯定地说“是”。秦砖汉瓦都是用精选的泥料烧制而成,以至于因为其质地上佳,后世文人多取之为砚,成为书斋雅供。现在回想起来,不知道春生兄当初问话中的“澄泥”二字究竟是不是和我所认为的澄泥是同一个意思,因为对藏书人来说,“澄泥”理直气壮地可以有不同的含义。而从那时起,春生就已经开始了对“澄泥砚”的研究。

临别,欣闻春生正在撰写关于村砚的专著,并将于近日赴上海,参加上海博物馆主题砚展的研讨会,相信经过春生的努力,会有更多的人对村砚能有更深入的了解。这次的晤面,春生特意把当年那方瓦当砚带在身边,嘱我补上我的款,我欣然应允,与春生兄之缘,已有十年,而与村之缘,则两个十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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