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回家 第2期

时间:2022-05-12 07:26:10

男人停车进门的时侯,房门是虚掩的,女人在家。客厅里没有她的身影,男人轻轻一笑,向厨房走去。女人正忙着,她把熬好的粥,搅匀盛在瓷碗里。男人说:“我帮你。”她抿嘴一笑,习惯地把两鬓短发往两耳后一捋说:“不用,去洗手。”

男人放下拿在手里的包,洗手在饭桌前坐好,那碗粥就放在他面前。粥冒着热气,一阵阵米香钻入鼻孔,雪白的大米,粒粒晶莹,金黄的小米张开笑脸,一个个墨绿色的绿豆,开着花,在粥里,像一只只眼睛,圆润的大红枣,完成自己的使命后,鼓鼓地涨着肚皮,躺在粥碗的边沿。粥的确很香。

女人把两盘小菜,放在饭桌上,一盘是清拌咸菜丝,丝条透明,佐料的颜色搭配,更是爽心悦目,红红的甜椒丝,绿莹莹的香菜梗,雪白的葱丝,清清爽爽的。另一盘是嫩嫩的香椿芽拌豆腐,阵阵清香,在饭桌上弥漫。家里的饭菜,就是这样简单。

男人心急,拿起女人为他扣在碗边的小瓷勺,不停地搅动碗里的粥,朝着碗里的粥,吹吹气,又吸吸鼻子,又吹吹气。

女人笑,“看你急的,像个孩子,难道在外面没饭吃。”

“是的,现在在外面没饭吃。”男人说的是真话。他随着职务的升高,工作宴会应酬多,那种宴会不会有饭,总是太多的油腻,太多的酒。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五花八门,就是没有那种贴心贴肺,吃了胃里舒坦,心里舒坦,清淡相宜,味口大开的家常饭,所以,男人不论回家早晚,都要坐在饭桌前,重新吃一遍。

“你熬的粥真好喝。”男人从心里由衷地说。

女人莞尔一笑,暖暖地笑容里满是温情,“好喝,你就多喝点,粥容易消化,对胃没有损害,而且营养很全,能恢复体力,特别是你,整天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要做”。说完,仿佛对公司有些怨恨了。

男人搁下碗,把裤腰带松了一扣,懒洋洋地坐在沙发上,女人用手捏了捏他的鼻子,笑着说:“吃饱松裤腰,老来变松包。”

“哈哈……”男人大笑起来,他也用手捏捏女人的鼻子说:“没关系,松包就松包,有你天天给我熬粥喝,就心满意足了。”

女人麻利地收拾碗筷,像小猫一样依偎在他的怀里,小手松松地握成拳头,在他的背上,有一下没一下,慢慢地敲打,说不准哪一下,随着一句逗嘴的口角,一不小心就移到胸前。女人偶尔用手指拉拉他的耳垂,男人半眯着眼睛。笑着说:“怎么?嫌我福薄,使劲拉我耳垂,让我福气大一点,你也好跟我多享享福,是吗?”

“别瞎说,什么耳朵垂大福气就大,那是骗人的。耳朵垂关系着全身好多神经,给你拉拉,可疏通经脉,清热安神,有益健康。”女人深深地望着他,一脸认真地说。

“那你有时慢慢拍我脑袋,也有益健康,该不是谋害亲夫吧!”

女人笑了,说:“你有偏头痛毛病。健康报上一位老中医说,从前至后慢拍脑袋,活络神经,就不会偏头痛或脑袋发胀。”她辩解着。

“好吧,都是你有理,多亏没人教给你老嬷嬷端灯的指法让人长寿,那样,我可就官相十足了。”男人笑,女人也跟着笑。

男人握着女人的手,像突然记起什么似地问:“你的粥是怎么熬的,怎么别人就做不出那种味道。”男人瞅着怀中的女人说。

“其实很简单,就是别人做的时侯,忘记了加爱心。”女人说。

“胡扯”男人说完又笑了。女人也笑,笑得意味深长,如绵长的针线。

他们的家,虽不是大富大贵,却也算小康家庭,男人每月有几千元的固定收入,房子不大,却一应俱全,车子并不豪华,却也让骑车族望尘莫及。男人不是暴发户,在人群中,却比粗俗的暴发户更具魅力。高学历,又有时间经常的读书、看报,儒雅型的事业男人,在平凡的一行一动中,处处透着成熟、洒脱,那种由内而外,从心底深处洋溢的自信,让男人如打磨过的瓷器,走到哪儿,都带着亮光,而且光彩夺目,让好多有欣赏水平的女性,总是回首,再回首。

男人和女人结婚已经十几年了。他和女人是大学同学,双方都是初恋,上学期间,由于都在外地的同一所学校,放假时,相约一起回,开学时,相约一起到校,她有难处找他,他有难处找她,也不知是谁追的谁,更不知是谁先说的喜欢和爱,两双手自自然然地就握到一起。同学们都觉得他俩应该是夫妻,也就没有从中捣乱的。结婚时,却为谁做他俩的红娘大伤脑筋。结婚第二年,就添了个儿子,父母喜欢的不得了,早早地从单位办了病退,在家照顾孩子,等到孩子读书,老俩又借故看望孩子方便,把孩子送到离自己家近的一所学校就读。寄托式的,每半月回家一次。孩子从小就懂事,从不顽皮,都说男孩随母,女孩随父,孩子继承了女人身上所有的优点,长得白白静静,学习努力,在学校里,同学喜欢老师爱。俩老人更是乐得合不拢嘴,把孩子当作宝贝,捧在掌心。带孩子成了莫大的享受。

因为有这样的家庭,男人的事业,如日中天。女人单位的经济效益不好,主动办了内退回家,单位苦苦挽留,因为女人在单位里,人缘极好。清清纯纯的,遇事无争,努力做好自己份内的事,从不惹事生非,有着一张与年龄极不相称地天真笑脸,由于大学中文系毕业,丰厚的文化底蕴,使她如清水芙蓉,没有浓妆,没有艳服,举首投足,一颦一笑,处处透着那种叫做气质的东西,学不会,模仿不了,那是一个女人多年修炼而成的正果。男人为这,也没少得意,他知道,现在的女人,能够如她一样,不用塑身,不用包装,就清新可人的,的确不多了,那是各种综合素质,在一个女人身上的化合反应。

男人遇到芳子,也是很自然的事情。单位里又分来一名靓丽的女孩,像水晶花一样,漂亮而透明,叽叽喳喳,没心没肺的样子,顶一头棕红色、打着嗜喱水的短发,时尚而另类,热情而奔放。当男人越来越多地嗅到芳子身上的玫瑰型香水味时,他从芳子的眼里,悟出了她对他的企图。男人满脸的不屑,什么档次?什么水平!还想跟我玩玩猫捉老鼠的爱情游戏,小心把你卖了,再帮我数钱。

男人很自信。他想:看她耍什么鬼花样,姜总是老的辣。想归想,男人心里还是暗暗得意,毕竟是一个比自己小十几岁的漂亮异性,他那份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他也有意识地在芳子面前,表现的洒脱一点,再洒脱一点,就像一个垂钓者,他不管自己是否需要那条鱼,只是沉浸在垂钓的游戏中。男人在芳子的眼里,又看到了一个朝气蓬勃,魅力十足,青春永驻的自己。

男人起初并没动心,只觉得平淡的生活里多了点什么。这几年,女人在家,他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就连出门穿哪套衣服,配哪双鞋,打哪条领带,配哪件衬衣,都是女人精选的。男人曾无论什么季节,随手拎一只黑色包,女人硬是又给他挑选了一只咖啡色的,说,夏天一套浅色装,拎一只黑包太扎眼,很俗气。男人犹如一个时时被人疼爱的大男孩,被女人捧在掌心。如果离开她,男人真不知道自己怎么过。他更无心辜负她。如果辜负了她,一个年近四十的女人,下岗在家,没有工作,没有事业,没有朋友,让她以后的日子怎么过。男人不想破坏自己的家庭,也不能破坏,如果那样,自己就变成一个事业有成,就另觅新欢,抛妻离子的坏男人,他也无法面对周围的一切。总之,他是一个有责任心的好男人。

现在的女孩,真是任性。仿佛世界上的事情,都应该在她们的操纵中,想要什么,就敢大喊大叫地说要。爱对她们来说,犹如一件漂亮的衣服,或是被相中的首饰,想要,就不惜血本,耍尽赖皮,一定得到。

不知是多少次明里暗里相约,后来,就是明目张胆。男人被芳子追得无处躲藏,有点招架不住,又没有权力开除她,只好答应,一块吃顿饭。男人是想,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他俩没有任何结果,也不会有结果。

男人第一次说谎,他告诉女人,有个重要客户要陪,他很晚回家,让女人一人先吃饭。

男人和芳子坐在并不豪华的包厢里。男人不敢在餐厅,他实在是怕被同事发现,自己跟这样的女孩单独在一起,他不想让自己进退两难,男人是要脸面的人。芳子却又娇又媚,大显身手,胡搅蛮缠,让男人没有开口说话的机会。脑袋灵活的芳子,她知道男人要说什么,就是不给他讲道理的机会,只是左一杯,右一杯的跟他碰杯,嘴里不停地说:“喝光这一杯,我就老老实实听你说话。”

“不许耍赖!”男人指着她的鼻尖说完,又喝了满满一大杯,刚要张嘴,芳子又尖叫起来,“你赖皮,还没喝完,滴酒罚三杯。”喝过的酒杯,芳子把杯底朝天,又有一滴酒滴在餐桌上。

男人知道,盛过酒的杯子,总会有一滴留在里面。酒是不能再喝了。芳子却如蛇一样,紧紧地缠住了他,男人由被动变为主动。

男人没能回家,虽然心里很想回去。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男人像一个偷吃了糖罐里蜜糖的孩子,有些贪嘴了。男人不回家吃晚饭了,他总是有许多理由留在单位。后来,男人晚上也不回家了,他对女人说,工作实在太忙了,需要清静一点。男人最后从家里走出来的时候,女人送他到门外,站住,看着他的眼睛,小心地叮嘱:“你那么累,要多注意身体,如果什么时候回家吃饭,就打电话告诉我一声,以后,我就不等你回家吃饭了。”

男人走得匆匆的,却心中一怔,也就是说,如果不提前打电话,家里就不会有他的饭了,他的心里有些失落,随后,男人又感到轻松了许多,就像自己获得了自由一样。

男人在芳子的强烈要求下,租住了城市最边缘的一套两室一厅。男人又找到了热恋的感觉,那种浸蚀骨髓的激情,燃烧着他,扭曲着他的灵魂,他变成了一个欲望中天的男人,那种快乐,就是让他去死,他也毫不犹豫。事业、责任、道德统统见了鬼。

时间过得飞快,新鲜感逐渐过去,怀中的尤物由陌生、神秘,变得熟悉,激情就像燃过的木料,渐渐散尽了火焰。问题也一个个不断地冒出来,房租需要钱,吃喝需要钱,况且,芳子的一套化妆品就近千元,一套时装千元还远远不够。男人总不能让女人来养吧。芳子也没有那个经济实力。男人和芳子慢慢有了口角,男人在芳子眼里,也褪尽了先前的光彩。早晨起来,芳子洗了脸,擦一遍,画一遍,描一遍,一张脸,要用一个多小时,男人总不能天天做贼一样去买饭,常常饿着肚子去上班,时间一久,就怀念家了。

在家里,男人睁开眼睛,女人已经在含笑望着他了,多是女人把他抚弄醒的,有时到了上班时间,男人还没有睁开眼睛,女人已经把他从床上竖了起来,拍着他的脸,叫魂一样。早饭女人早就做好了,是他爱喝的三鲜汤。

女人的三鲜汤,做得很特别,里面有雪白的银耳,红透的山楂,黑黑的木耳,有时会有几个玛瑙似的枸杞飘在上面,喝到嘴里,酸酸的,甜甜的,那种细嫩、爽口,让男人胃口大开,吃饭成了一种享受。他总喝着碗里,忍不住再瞅瞅锅里还有多少,女人就笑,用手指轻轻戳着他的脑门说:“喝着碗里的,瞅着锅里的,贪心。甭急,都给你留着呢。”

男人想家了。他时常盯着一个地方出神,就像丢了什么东西,冥思苦想。又想不起丢在什么地方一样。男人的确想家了。芳子看了出来,但她从没做过饭,都是买来吃。男人的胃口越来越差,看着桌上的饭菜,就像一堆堆垃圾,难以下咽。男人越来越烦躁,越来越多地皱起眉头,无意识地把手伸向口袋,找烟。

一日,芳子不在,他平心静气地环视小屋,突然一惊,自己怎么能在这样的屋子里,住这么长时间。印象中,芳子从没收拾过,到处有灰尘,芳子没洗的丝袜,扔得满地都是,一团一团的,鞋子有的在床边,有的在沙发边,换洗的衣服,堆在单人沙发上,洗脸盆里泡着穿过的内衣,只有化妆品在化妆桌上,站着整齐的队伍,花花绿绿,高高矮矮,煞是好看。男人走到穿衣镜前,一看,自己吓了一跳,这还是原来那个自己吗,脸色灰暗,眉心拧成川字,额上的皱纹,刀刻一样清晰,那身西装皱皱巴巴,一低头,穿在脚上的白色丝袜,竟是一正一反,男人羞愧难当,无地自容。同样是那套西装,在家里,穿时总带着淡淡的香味,叠放整齐,洗过带着皂香的丝袜,放在床边,伸手可得,都是新买的一样,而且同一双丝袜,从没连续穿两天。男人内疚了。

男人争取了一个出差的机会,离开了租住的小屋。

芳子眼看自己就要败在一个半老徐娘手里,心里多么不平,她有雪白的肌肤,青春的容颜,时尚的装束,她是时代的姣姣者。找一个最好的理由,她敲开了男人的家门。女人像接待男人所有的朋友一样,热情地接待了芳子,并坚决地留下芳子,一块吃顿便饭。

女人给芳子做的,是男人喝惯的粥和三鲜汤。芳子睁大眼睛,看着女人的一行一动。女人边说边做,像是故意教给芳子。女人说:“熬粥时,先把红枣用开水煮一遍,挑出坏的,捞出凉好。把绿豆洗净放到锅里,煮到绿皮裂纹,再把洗好的大米、小米放到锅里,熬开锅后,再加红枣,慢慢熬到米香四溢,红枣如瞪圆的眼睛而不破,粥离火五分钟后,再把冷好的冰糖开水,倒进锅里搅匀,不能加糖,这样的粥,稀稠相宜,不腻不粘,喝了健胃,润肺,帮助消化,特别是坐着的脑力工作者,醒脑提神,还具有美容养颜的功效,男人常喝酒,吃油腻食物,胃火大,粥里就多放一些绿豆,清热解毒。”

女人边说边做,毫无造作。芳子那原先不屑的眼神,逐渐潮湿。无论生活环境差别多大,女性都有一颗同样的心。芳子吃着粥,掩饰着自己的不安,随口问:“要熬多少粥,正好够你们俩人喝?”

女人笑了笑说:“他回来喝一碗时,我喝一碗,他胃口好喝两碗时,我就陪着他喝点别的东西。”

芳子吃惊地望着女人,一下呆在那里。女人红了脸。芳子突然悟出,女人的粥,自己一辈子也学不会,更熬不出。

芳子临走时,真诚地对女人说:“谢谢你的粥,我走了,我真的走了,对不起。”芳子从心里对女人说。

芳子真的走了,连同她的工作关系突然调走了。

男人出差回来时,他首先想到了回家。他推开家门时,一脸的疲惫,一身的邋遢。女人还是在厨房里忙着。女人看到他时,愣了一下,随即轻声说:“你回来啦!洗手去。”

男人坐在饭桌前,还是一碗粥,放在他面前,他急不可耐,一会儿,粥碗见了底。女人低头慢慢喝着自己那碗粥。男人喝完,自己拿起空碗,直奔厨房,锅里空空的。

“怎么没有了。”男人失望地说。

“我都是只做两碗粥。”女人平静地回答:“担心做多了浪费,又猜不准你能喝几碗。”

女人说这话时,眼皮都没抬一下,仍慢慢喝着自己碗里的粥。

男人放下碗,点了一支烟。他平日是不吸烟的,特别是在女人面前,每次女人闻到烟味,或看到他吸烟,总是轻轻拿掉,递给他瓜子或洗好的水果,不厌其烦地告诉他吸烟对身体的害处,吓得他一拿起烟,就想起慢性自杀这四个字,或者看到自己的肺正慢慢变黑。

女人没吱声。女人吃完自己碗里的粥,麻利地收拾碗筷,正视着男人的眼睛说:“往后出门别忘带钥匙,我找到工作了,在一家广告公司做文案。”

男人大吃一惊,“什么?难道我养不了你。”

“你忘了,我俩都是大学中文系毕业,难道我自己养不了自己?真是笑话。”女人说。

男人“腾”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心里有些恼怒,说:“这样的事,该提前跟我商量的。”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女人上哪儿去找他商量。

男人自觉理亏,低下了头。

女人像不认识他一样,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男人在女人的目光中无地自容,他真想找个地缝,一头钻进去。

无论女人工作不工作,他已经失去了质问的权力。无论女人煮饭不煮饭,夫妻在家庭中的地位是平等的。男人也可以煮饭。

男人看着女人依旧苗条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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