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 第16期

时间:2022-05-12 06:29:17

1

段小陈支着一头蓬勃的黄发,忧心忡忡地叮了我一下午。

我故意没有看他,缩在收银机后面,收钱,撕发票,头都不抬。那么多的钱,经过我的手,流入钱箱,然后“啪”地锁住,再操作一次,“啪”地弹出来。

这些钱不是我的,我只是这家餐馆的收银员,拿着微薄的薪水,只够吃饭,和段小陈一样。

段小陈在今天辞职了。我没有告诉任何人的是,在他打算辞职的前几天,我们的关系,已经迅速由同事升级为情侣。

餐馆服务生找的女朋友永远是餐馆收银员,所以段小陈找了我,我们非常般配,都很年轻,都很漂亮,都很穷。

段小陈的口才很好,我完全相信,一旦冲出这家该死的餐馆,他立刻就能飞黄腾达。段小陈说,我不能做一辈子餐馆服务生,同理,陈丹妮你也不能做一辈子餐馆收银员。

所以,我们应该共同干一件大事。

段小陈说,他的家乡有个叔,在火车站拎了人家一个包,里面有十万,靠着那十万起家,后来成了亿万富翁。但报纸在报道他时,从没提到,他曾经是一个在火车站拎包的贼。

段小陈的三观不正,这个我知道。可惜我也三观不正,因为我也很想发财。我所在的这家餐馆。是这个城市生意最火爆的餐馆之一。老板有钱到开卡宴,他根本不在乎钱,证据就是常常都不来结账收款,一晚上的营业额,多的时候甚至有十万,就那么大大方方放在保险柜里。只要有钥匙,谁都可以拿。

2

这个世界没有公平可言。段小陈每月的工资是905块,有20块钱全勤奖,我的工资比他多100。

我们搅在一起的过程很快。因为段小陈的漂亮太引人注目了,所以他成了全体女服员调侃的目标。我真替他惋惜,那样漂亮,却任那些野丫头在脸上捏一下,屁股上捏一下,然后他也回捏别人,一点不自重。

我的不屑居然被他发现了,有一天他走到我面前,说。喂,你干嘛瞪我?

我本能地又瞪了他一眼,他盯着我的脸看了一会儿,笑了,说,再瞪一眼试试看。

我的脸就很没出息地红了。

于是就开始与他约会,当然是偷偷的。第一次和段小陈去了那种破旧的小旅馆,楼上楼下开房的人,几乎全是我们这种又穷又年轻的打工仔。那个氛围,那个气味,真是蓬勃又辛酸。

没有海誓山盟,没有谈人生谈理想,我们直入主题,其实我没有经验,段小陈看上去也并不老到,他把我的内衣都扯坏了。

过程说不上好或不好,我从小说里看到的那种飞起来或者死过去的感受没有体会到,只是觉得他很重,压得我喘不上气。

完事后我没办法扣上被扯坏的内衣,段小陈说,等我拿到钱,给你买件新的,那个什么黛安芬。

段小陈居然认识女性内衣的牌子,让我很受伤,回去的路上都不讲话,一个人在前面走得很快,段小陈本来想赶上我,可是在快到餐馆时,他自觉地弹开一段距离,生怕别人知道我们刚刚做过一件很的事。

其实这个时候他已经打定辞职的主意,并让我给他偷偷复制一把保险柜钥匙。

我答应了。因为我确实不能当一辈子的餐馆收银员。还有,我从没穿过黛安芬,因为对我来说,那个牌子很昂贵。

3

老板的大公子从门口走进来时,下死劲盯了我一眼。然后他走到我面前,左看看,右看看,才开口问我,你是新来的?

其实,我已经在这里上班半年了,大公子贵人多忘事,记不得我们这种小打工的。

大公子是一个胖子,身高起码一米八,体重起码两百斤,而且他的表情实在讨厌,命令我,像命令一条狗。他说,你从机器里提五万给我,不要入账,我明早就还回来。

我说不行,老板晚上要来收钱。

他说,我爸去杭州了,要两天后才回来,你赶紧!

他一脸的不耐烦,我坚决地摇头,我说这不合规定,我会被炒鱿鱼的。大公子终于被惹火了,他挥挥手说,你给不给。不给你现在就滚!

大堂经理过来解了围,经理说,要不我给老板打个电话,你在电话里和老板说。

大公子落荒而逃,大公子嗜赌,谁都知道。

晚上我没有在餐馆吃饭,我说我不舒服,去买点药,然后在三条街以外的小马路上等到了段小陈。

段小陈把我拉进楼上的旅馆,不是上次那一问,段小陈说,同样的地方,我们不能去第二次。

然后段小陈急吼吼地脱我的衣服,他说,今晚我必须成功,你为我壮行吧!

于是就壮行。段小阵已经比上次熟练许多,不再扯坏我的内衣,而且准确到达我身体最痒的那个地方。

不过,还是没能飞起来,而是沉下去,我和段小陈像两只秤砣一样,互相撞击着,大汗淋漓地滚进深渊里去。

我把指甲掐进段小陈的肉里。我不是非要做这个动作,只是里都这么演,不这样,显得不够投入。

段小陈在疼痛里昂扬地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楼板被他昂扬的身体震得哗哗响。然后我真的投入了,不由自主。原来真正的高潮是这样的,段小陈带我找到了,真好真好。

这一刻,我简直愿意为了他去死。我们将会有许多个这样妖孽而魅惑的夜,还有许多许多的钱,真好真好。

栽在令人昏厥的愉悦里扬起脸来,我说,今晚你穿雨件棉衣在身上,外面套上大号衬衣,还有,你要穿一双增高鞋。

段小陈问,为什么?

我说,在监控录像里,你得让自己看上去身高一米八,体重两百斤。

4

第二天清晨,人们发现保险柜里的十万元现金不翼而飞。

我结结巴巴地解释,在下班前,我就把钥匙交给了经理。经理也结结巴巴地解释,钥匙一直在我身上,我哪也没去。

然后就调出监控录像,画面里忠实再现了一个用围巾包住脸的胖子窃走十万元的全过程。

这天据说大公子遭到了老板的毒打,尽管他死也不承认钱是他偷的,还要求他父亲去报警。可他是唯一的嫌疑人,因为丢钱的那个下午,他要钱不成还威胁了收银员,丢钱的那个晚上,他一夜未归,没有人能为他作证。

所以,老板自然也不能去报警,他对自己儿子的品性非常了解。

我疯狂地寻找段小陈,可是我发现,我找不到他了。

这结局起码有一半人会猜中,可惜我没有猜中,我以为,段小陈有了钱,还会想拥有我。

我食欲不振,不停地做噩梦,更可怕的是,我怀疑自己生了病,每晚在被窝里,我观摩自己的身体,总感觉它是破的,烂的,脏的。

三天后的一个晚上,大公子在宿舍门口的过道里堵住我,不由分说把我拖进门口停着的一辆越野车里。

他用绳子把我绑在了座椅背上,他说,所有人都说是我偷了钱,监控录像里那个人的身材也他妈的和我一模一样。

他说,我要让你知道,栽赃嫁祸的下场是什么!

不过十万块,老板为了保全自己的儿子

而没去报警。咽不下这口气的,是有冤无处诉的大公子。他准备拿我怎么办?我不敢猜,我只知道他日赌夜嫖,不是好人。

我吓得哭了出来,大公子毫不怜悯,车子行进在漆黑的夜里,不一会,就停在一个灯火通明的乡村房子门口。

我被绑得像粽子般陡然出现,把房子里的人吓了一跳。一看就是些赌徒,桌子上堆着纸牌,酒瓶,卤食,还有数不清的钱。

大公子把我往前搡了一把,他对人们叫嚷,今天谁赢了,这小就是谁的。

大公子真是疯了,他不知道现在是法制社会吗?他这样做是要坐牢的!大公子的肥脸凑到我面前,他说,栽赃嫁祸也是要坐牢的!

我越发哭得凄惨。我知道我完了,我的青春,我的美貌,我未卜的前程,我的段小陈。

我哭着在大公子面前跪了下来,我说是我陷害了你,你送我去公安局吧!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

我一辈子也没这么害怕过,卑微过,崩溃过,几欲昏厥。

再有意识时,我仍然在大公子车里,他一边开车一边骂,却没有送我去公安局,凌晨两点,车子仍然在我的宿舍门口停下来,大公子吐出嘴里的半截香烟,对我挥挥手,滚吧!

5

我没有滚。

其实他和我一样卑微,尽管他有个富有的爸爸,但也有个刻毒到疯狂的后妈。我从同事那里听过他被后妈打断腿骨的故事。

因为从来没有得到过爱和理解,所以越发的往下流里走。

大公子还在骂,我重新上了他的车,不等他反应过来,就扑上去,用整个身体,堵住了他喋喋不休的嘴。

我想要赎罪,想要报答,也想要发泄。

我被大公子用很大的力气甩出去,头撞到车门玻璃上。大公子像个贞妇烈女般对我叫嚣,滚!

我辞了职。收拾行李出门时,没想到大公子的车就停在门口。

他送我去了车站。

我接受了他的好意,我说,你要想报警抓我,随时都可以。

我去了桐城,这个小城是段小陈屡次提到的地方,他那个在火车站拎包发了财的叔,就在这里开了个大型的钢材市场。我在他换下来的衣服里,找到了那个叔留给他的一张名片。

段小陈见到我,惊得眼珠子都弹出来了。

因为那个叔的关照,再加上有十万元的启动资金,段小陈已经在这个钢材市场拥有了一个店面。尽管还没有赚到大钱,可已然是出人头地的样子。

而两个月前,他还在那间散发着霉臭味的私人小旅馆里,抱着我,啃着我,信誓旦旦说要带我走。

段小陈没想到我能找到他。他大约在等着我给他一记耳光,没想到我扑过去。抱住他的肩膀就开始哭。

我哭着说,我等不到你来接我,只好自己找来了,幸好你真的在这里等我。

段小陈陈说过要在哪里等我的话。可既然我说他等了,那他就是等了。

这天段小陈把我带回了他的家,租来的房子,不大,却比当初餐馆的员工宿舍好上一百倍。

段小陈这晚很饥渴地要了我。男人的饥渴和爱是两回事,我明白。

可是除了段小陈,我,还有别的去处吗?

6

段小陈的店,忽然多出一个老板娘。两个人都那么年轻漂亮,多么好。我迅速熟悉了环境,段小陈出去跑业务的时候,我就在店里照应。

其间收到过大公子一条短信,他问,你还活着吗?

我很惊讶大公子会牵挂我。我以为他憎恶我,像憎恶他后妈一样。

我当然还活着,努力活得很好。店里的生意慢慢忙不过来了,我们打算请一个伙计,我说请男的吧,力气大。段小陈说,还是请女的吧,除了看店,还可以帮你做家务。

于是就请了一个女孩子,不漂亮,可是精明能干,和客人吵架的时候,嗓门真大。

我想和段小陈结婚,生一个孩子,我记得当年在那个小旅馆,这些都是我们探讨过的话题。

可是,段小陈现在不喜欢谈这个话题了。而且,我不想承认的是,他越来越不愿意碰我了。

喝醉的时候越来越多,和那个泼辣的女伙计的肢体互动,也越来越过界。他和她在库房里核对账目,两个多小时都不出来。

我从来没有踹门而入。据说爱着的女人,最容易活成鸵鸟,不想看见的东西,便真的看不见了。

可是,这一天,女伙计当着我的面往段小陈嘴里塞了一片西瓜,我没能忍住,我把手里的茶杯掷出去,砸在他们脚下,水花和碎瓷片四下飞溅。

这天我挨了段小陈一记耳光,他趁机一夜未归。

第二天晚上我在睡梦中被段小陈摇醒,扑面而来的是很浓的酒气。段小陈在黑暗里粗鲁地动我,像饿狗般撕扯我的衣服,把从胃里呕出来的酸液糊在我的衣领上。

他说,你为什么还睡在这里?为什么还不走?

他说,你不明白的,我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过去是一个赋。

段小陈现在是一个老板,他必须是清白的,体面的,所以他要抹掉过去,这个过去,包括我。

段小陈不明白,我不可以被抹去的,我那么爱他,唯有继续做鸵鸟,假装不明白他的意思,即使被作践。在段小陈巨大的冲击里,我的身体获得了毫无尊严的快乐。

7

我给大公子打了电话,我说,你来抓我们吧,我们在桐城,活得人五人六的。我喝多了,我最近总是喝很多酒。

大公子在电话那端沉默许久,他说,能活就好好活着,废什么话?

大公子听上去活得不好,其实他一直都活得不好,没有爱,没有关怀,人太胖,大约也不太有性生活。

我又何尝不是一样?

本来与我同病相怜的。应该是段小陈才对。可是段小陈在哪里呢?

段小陈在那个女伙计的床上,或者在他新买的汽车里,他们最近一次车震被市场里的熟人看见了,过程传播得十分精彩。

我对大公子说,我们吧!你来桐城,或者我去你那里。

我说完就叽叽呱呱地笑起来,大公子许久没有做声,然后他说,好好活着吧,我知道你不容易。电话说完就挂了,我的眼泪奔涌而出。

段小胨和女伙计进门时,我在卧室的柜子里。

我最近很喜欢藏在柜子里,睡觉,或思考,幽暗的空间可以让我的思维奔跑得无限远。

我在柜子里醒来时,段小陈已经和女伙计来到了卧室,他们不知道我在,因此肆无忌惮,没说几句话就听见皮带扣子的撞击声,大床的声,以及夹杂着他和她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她说,用点药,量少点,不死人,弄成自痴就好。

他说,让我再想想。

她叫起来,你还要想到什么时候?我什么时候才能正大光明和你在一起?

柜子仿佛瞬间变成一只冰箱,很冷。我在其中,除了浑身战栗,没有别的办法。

8

大公子的电话打不通了。莫名地,我就惊慌无比。无端地,我就对他充满信任,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我疯狂地拨打他的手机,实在没办法,只好打给了餐馆。得到的消息是,餐馆出事了,大公子的父亲找了更年轻的女人,要和大公子的后妈离婚,那个疯狂的女人便在餐馆的大灶里下了毒。

那天就餐的客人中,有百分之六十深度中毒,还有几个抢救无效死亡。

大公子的家一夜之间就破了。餐馆卖掉了,卡宴和越野车也卖掉了,能卖的都卖了,仍不够赔给那些受害者。

再次拨通大公子电话,是两周之后,一切尘埃落定,大公子不再是大公子,他是个一无所有的,带着贫病交加的父亲无所归依的胖子。

我对大公子说,你去报警吧,好歹可以追回十万,给你父亲治病。

大公子说,那你呢?也去坐牢吗?算了,你好好活着吧!

末了他憋出一句,等我哪天翻身了。你还想和我的话,那么就来吧!大公子居然也学会调侃妇女了,可这一刻,我的心,那么疼。

这天,段小陈有一个出游计划,带着女伙计去上海看世博会。我郑重地告诉他,你们走不了。

女伙计挑着眉毛看我,我不看她,尽管我知道她真的在淘宝上搜索过能把人变成的药。

段小陈还来不及发表意见,就发现晚了,自己实在应该早一点硬下心肠,弄死这个只配一辈子当餐馆收银员的女人。

警察冲进门时,段小陈几乎想扑上来咬我一口。我把与他的谈话录音发给了公安局,在那段录音里,他亲口承认自己曾经是一个贼。

他应该理解我,坐牢总比变好。

事实上,如果不是为了大公子,我宁愿变,也不愿意害段小陈。我爱过这个男人,当然,只是爱过而已。

我希望大公子有朝一日翻了身,可以来监狱看我,那时候他还想和我吗?

我想象他胖得像猪的样子,那么肥厚的肉,摸上去,一定很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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