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雨》和死孩子

《东风雨》里，大家为了个“孩子”都死了，最后救出的还是个“死孩子”。

《东风雨》拥有最强的国际国内历史背景，却让人怀疑这些眼花缭乱的死亡是否有意义。

电影《东风雨》开辟了国产谍战片的第三条路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最后剧中人不知道，观众也不知道。

1941年是重要的一年。这一年先后发生了两件和《东风雨》密切相关的事。一、该年10月，日本人尾崎秀实被捕，此人虽生在军国主义日本，但却是一名坚定的共产主义者，因卷入佐尔格间谍案在日本被逮捕。此前他曾举荐一人进入位于上海的满洲铁道株式会社，这个人叫中西功。尾崎秀实一出事，中西功就受到追查，日本“特高课”通过追寻线索，于1942年夏秋逮捕了中西功。二、日本于12月7日偷袭珍珠港。

到目前为止，这部电影已经拥有了史上最强国际背景：世界大战、目德美苏印英利益纷争、偷袭珍珠港、红色间谍案。此外，它还具备了史上最强的国内背景：国共合作、共同抗日、剿共、地下党、军统局、男女特务、双料间谍、情报掮客、暗杀、密电码、胶片、刑求。这一切都密集在众生云集、物欲横流的上海租界，弹丸之地人心厚黑，一笔糊涂账神鬼难清。

但这也还不是全部：这部戏庞杂(不说庞大)的明星阵容也算史上少见：王宝强刚吃了几粒爆米花，脑门儿上就吃了一粒花生米；刘璇妹妹没有跳马直接跳楼了：老戏骨曾江有裸戏(或者裸替)；英达裸了上身；矢野浩二似有；连导演柳云龙都有澡堂裸肩戏。据说蒲巴甲出演了个小店员，但我没看见，因为我完全沉浸在跑马场的疯狗和仙乐门的泳装妞们之间，搞不清谁死得重如泰山，谁死得轻于鸿毛，谁死有余辜，谁死不瞑目――反正最后都死了，千疮百孔断壁残垣，坏处难与君说。正当我感慨上当之时，却不料电影结尾一分钟时，居然来个大惊喜，让我抚掌大叹。

在电影中，尾崎秀实被捕后，托人给中西功带来一卷藏有惊天内容的胶片，说务必送至中共处。电影后半段，基本上就是国共日三方抢夺胶片，最终三方人马悉数死去。胶片被安全送出。出字幕前一分钟，这管胶片被冲洗出来了――尾崎秀实拍摄的日本绝密资料，证实日本将于1941年12月7日偷袭美国珍珠港。

这个情报对于当时的二战格局非常重要：苏联正在犹豫是否要开辟东部战场防止日德夹击；美国坐观日本动向，猜测日军是北上夹击苏联，还是南下扩张太平洋势力――南洋有英美荷的殖民地，南下就等于和英美宣战；中日战争旷日持久，也急需盟军的协助。因此，这份从日本权力核心流出的重要胶片，关系着世界的命运。

但讽刺的是，珍珠港事件在影片开头就已发生了。各路间谍在死之前，也知道珍珠港事件爆发了，但他们不知道自己誓死捍卫的这管胶片上的情报，还是关于倒霉的珍珠港――他们都白死了，死得毫无必要，顶多只是对得起间谍的职业精神。但这点职业精神，在整部电影里也是比较罕见的。

至此，这个故事的虚无才显现出来：这些人都是尘埃，所有牺牲、救赎、挣扎、纠结、缠绵、放弃这些内心戏，其实都冤没头债没主，都是矫情狂做戏精给自己加的重戏码，而其他人其实活得都挺好的。尾崎秀实杀身成仁，作为力挽狂澜的红色间谍永载史册；而中西功最终并未被绞死，而是安全活到战后，1973年因胃癌辞世。只有这些假凤虚凰们在这假模假式的烟花场假事真做罢了。这种无意义的死亡、无意义的工作，在之前的国产谍战片里从未出现过。在《东风雨》里，这些人不管怎么努力做戏，都没办法逃脱其总体的无意义。

电影结尾有个似是而非的画外音，大意是说，那一天剧院正在上演《赵氏孤儿》，而胶片就是这个“孤儿”。这段画外音的原意，大约是怕大家看不明白该片的意思，但我觉得它不准确，至少《赵氏孤儿》里尸横满地，到底成全了一个赵氏孤儿。但《东风雨》讲了个什么故事?大家都死了，结果救出的“赵氏孤儿”只是个死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