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装的尊严

[摘要]中学语文教材中的《孔雀东南飞》与《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两篇课文，分别描写了刘兰芝与杜十娘两个富有个性色彩的女性形象，其中都写到了女主人公“盛装”的细节，本文对这两个典型情节作了简要的分析论述。

[关键词]刘兰芝　杜十娘　人物性格　人格尊严

刘兰芝是汉末建安年间庐江府小吏焦仲卿之妻。杜十娘是明朝万历年间京城名姬，一个是温柔贤惠良家妇，一个是美艳绝伦风尘女。她们生活的时代不同，所受的教育不同，身份地位不同。除了一个“举身赴清池”、一个跳入江中，都是以同样的方式结束生命之外，二人似乎并没有什么关联。可是当我阅读《孔雀东南飞》和《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后，作品中各自描绘的两位女子的盛装却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先来看看刘兰芝吧。她是封建社会贤良女子的典范，“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精于女工，通晓音律，知书达礼，具备了为人孝媳贤妻的良好条件。刘兰芝和焦仲卿结婚不过两三年，在这期间，她一直奉守妇节，勤心侍奉婆婆，可是婆婆却无缘无故地百般刁难，迫得焦仲卿只好让刘兰芝暂且回娘家，容他到庐江府办完事再回来接她。归家的那一天，刘兰芝起得非常早，我们看到了一个盛装的刘兰芝。“鸡鸣外欲曙，新妇起严妆。著我绣夹裙，事事四五通。足下蹑丝履，头上玳瑁光。腰若流纨素，耳著明月踏。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这是作品中唯一一次大肆渲染刘兰芝的美，让入过目难忘。那么，刘兰芝为何如此精心妆扮自己呢?我认为她已经意识到这是她在焦家的最后一次亮相。所以她要把最美的形象留在焦家每一个人的眼中。她要以这种方式郑重地和短暂的婚姻生活诀别，她要有尊严地离开。

在焦仲卿非常天真地以为这仅是小别而已的时候，刘兰芝心里已如明镜似的，此番出了焦家门，就再也回不来了。我们从刘兰芝的话语间看出了端倪：“人贱物亦鄙，不足迎后人，留待作遗施，于今会无因”，那些精美的嫁妆不配送给新人，就留给丈夫做个念想吧，从此再没有见面的机会了：“初七及下九，嬉戏莫相忘”，这两年小姑和自己朝夕相处，感情很好，月下一起乞巧的情景宛在眼前，但愿她今后不会忘了自己。凡此话语不都具有“遗言”的性质吗?和焦仲卿对二人的重聚寄存幻想不同。刘兰芝对未来有较为清醒的认识，姑且不说婆婆没有回心转意的可能性，就是娘家也难有自己的容身之地，“我有亲父兄，性行暴如雷，恐不任我意，逆以煎我怀”，兄长的火爆脾气哪能容得被休的自己长久寄居呢?所以，虽然刘兰芝和丈夫有着“还必相迎取”的约定、蒲苇磐石的誓言，她的内心其实充满了绝望，而这一切是单纯善良的焦仲卿所无法了解的。

我不知道刘兰芝的盛装一举是不是还暗含着某种反抗的成分，一直谨小慎微的她是不是在以这种方式来无声反击婆婆的百般刁难。她是不是想让婆婆看看。如此无可挑剔、美过邻家罗敷的儿媳失去了有多么可惜。然而最懂得女人的是女人，因而最容不下女人的还是女人。婆婆依旧怒气冲天，不为所动，刘兰芝留给焦家的也只能是一个美丽而落寞的背影。

再来看看杜十娘吧。误落风尘的她与众多巨室富贾周旋，却独独相中了太学生李甲，她千方百计脱身从良，和李甲乘船南归，不料在瓜洲遇到新安富商之子孙富，在孙富的如簧巧舌挑拨之下，李甲以干两白银的价格把杜十娘卖给了仅有一面之缘的孙富。在交易的那一天，我们看到了最后一次盛装的杜十娘。“时已四鼓，十娘即起身挑灯梳洗，道：‘今日之妆，乃迎新送旧，非比寻常。’于是脂粉香泽，用意修饰，花钿绣袄，极其华艳。装束完毕，天色已晓。”我相信此时的杜十娘一如往日般美艳，我更相信她此次的盛装别有一番意味。在得知自己成为两个男人的交易品的时候，杜十娘就已做好必死的打算了，她要在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刻展现极致的美，她要在那些轻视、玩弄她的人面前保留最后的尊严。

这“迎新”之妆是给孙富看的。孙富乃一卑鄙小人，因贪图风流而拆散了一对千辛万苦走到一起的鸳鸯。你不就是迷恋我的美貌吗?那就让你真真切切看到我的美，但我让你永远也得不到。这“送旧”之妆是给李甲看的。当李甲吞吞吐吐地告知实情时，想必杜十娘的内心冰冷到了极点，这就是自己私心所托想要终身依靠的人的最终选择吗?那就遂了你的心愿，让你看看得到了千金，可失去的又是什么。这妆更是给自己看的。沦落风尘非己身所愿，所以杜十娘一直以来有从良之志，恰好遇到了“忠厚志诚”的李甲，二人情投意合。焉知“忠厚”背后隐藏的可能就是软弱、缺乏主见，因而李甲才会受了孙富的蛊惑；而“志诚”也远远抵不过现实的残酷，身为布政使的父亲怎能容忍儿子迎娶青楼女子，一介书生的李甲又如何筹措浮居苏杭的费用。没想到自己的人生选择竟然是错的，没想到先前的一切努力就这样轻易地付诸东流之水。也许此时的杜十娘终于醒悟，即便今日遇不到孙富，他日也有可能遇到张富、王富，李甲“发乎情，止乎礼”的爱情观注定了这段浪漫的姻缘不过是场悲剧罢了。自己的从良美梦从京城做到瓜洲，似乎也该醒了，可他们能交易我的归属，却不能主宰我的生命。当所有人震撼于绝美的杜十娘葬身江心时，她也就真正留在了所有人的记忆中。

其实杜十娘的心中一直是有不安的，所以赎身的三百两银子她只认了一半，所以预备舟车的二十两银子只说是从姊妹中借得的，所以那个蕴藏百宝、价值千金的描金盒子只假托是众姊妹相赠。杜十娘对李甲隐瞒这一切的原因只是想在温柔乡外觅得一份真情，那真情无关乎金钱，她深深懂得，漫长的感情路终究不是靠金钱能撑到最后的。可惜那李甲既不能给予杜十娘金钱的富足，更不能给予她真情的抚慰，他反而在无形中成了终结杜十娘生命的刽子手。

当我们欷献于两位女子的悲剧命运时，也许做过很多种假想。如果焦仲卿坚定地站在刘兰芝的一边，如果李甲对杜十娘不离不弃，那么她们的爱情故事是不是可以续写下去呢?然而她们所生活的时代注定了焦仲卿不能违抗母命，而李甲对杜十娘的出身也始终心存隐忧，于是悲剧不可避免地发生了。而两位弱女子更多地成为了悲剧的承受者。当被侮辱和被损害时，这些弱女子能拿什么来反抗呢?似乎只有一死了，似乎只有濯濯长流才能洗去她们内心的绝望和屈辱。她们用别离的盛装表达了对世事的控诉、对自己的珍爱，那盛装是灿烂的绽放，更是华丽的谢幕，如一闪即逝的流星，如转瞬冥灭的烟花。在沉沉的暗夜划下了耀眼却凄凉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