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种土豆”的年轻人

“这是一个可以把贴片广告静音的网站，

这是一个每年花大钱举办新媒体影像颁奖的网站，这是一个CEO是文艺青年的网站。

我觉得土豆网很傻，但我喜欢它的傻和可爱。”

2012年3月13日下午，优酷创始人古永锵出现在了土豆网位于上海的总部，身上穿着土豆标志性的橙色T恤。土豆创始人王微则站在他的身边，身着一件代表优酷的蓝色T恤。围在他们身边的员工们，比他想象得要平静。

2011年土豆网营收为5.1亿元人民币，净亏损5.1亿元。随后土豆网正式上市，首日跌破发行价，以25.56美元收盘。7个月后，土豆被优酷合并。

在血淋淋的资本大战背后，是近几年网络视频产业的一股发展热潮。“每个人都是生活的导演”，随着这句土豆网的slogan的流传，无数年轻人怀揣电影梦，投身于网络视频大潮之中。他们中有的人被冠以“网络代导演”的称号，用手中的廉价DV或佳能5D2，书写着自己的电影艺术。

这不仅是土豆网沉浮的故事，这也是属于这些年轻人的故事，那些“种土豆”的年轻人。

“网络导演”上位记

2005年4月15日，时间接近凌晨，王微与土豆网的开发工程师盯着电脑屏幕，还在犹豫是否要这个网站。那时候“不存在”的网站YouTube还真的不存在，土豆网的创始团队只有5个菜鸟，王微此前甚至没怎么接触过网络。最终，为了已经付出去的800块钱宣传费不至于浪费，王微正式种下了这枚土豆。

就在土豆网悄然无息地正式露面网络的时候，刚从学校毕业的邓科，自己筹了10万元钱，用手中的DV机在贵州拍完了第一部片子《别跟我拽》。他将这部片子到一个叫做“三杯水”的DV网站上。那时宽带还未普及，人们需要将片子下载后进行播放，但这部影片很快就在DV圈中传开了。到圣诞节的时候，邓科在三杯水网站组织的圣诞party上，结识了DV圈的同好，他们有正在电影学院上学的学生，也有五花八门的电影爱好者。和邓科一样，他们同样怀揣着电影梦，但当时的影像平台只有电视剧和电影，对于他们这些新人来说，这两个平台高不可攀。

他们还没有意识到，在线视频时代正迅猛到来。2006年，Google公司以16.5亿美元收购YouTube网站，增加了风险投资向在线视频行业投资的信心。经过一年的发展，土豆网也从每天新增5个视频发展到每天新增视频4000多个，每天近300万次视频播放。这时候邓科找到土豆网，合作了一系列短片。虽然只是一些很小的合作，但这也让邓科成为第一代网络导演。

“土豆网确实帮助了这一代的年轻导演，从早期的平台，到深度合作之后的资金平台。20世纪90年代的导演都面临两个问题，第一是片子没有平台，二就是资金的运作。到我们这代以后，有了视频网站的发展，这两个问题迎刃而解。”在土豆网上尝到甜头的邓科2008年选择从中国传媒大学退学，用学费拍摄了短片《杀手阿勇》。这部片子也在当年参加了刚举办两届的土豆映像节，并获得几项提名。

当中影集团希望从土豆映像节的获奖导演中挑出一名，参与到青年导演计划项目中时，他们挑中了邓科。事实上，当时在线视频网站的飞速发展已经引起了类似中影集团这样的大型影视公司的注意，中影专门成立了新媒体部门，邓科成为这个部门签下的第一批网络导演。2009年，邓科在中影集团、中国移动和土豆网的联合出品下，推出网络剧集《Mr.雷》，这部打着国内首部网剧旗号的剧集引起了很多网民的注意，来自中影集团的严格制片方式也让邓科在这部片子的淬炼中，完成了从业余导演到专业导演的跨越。

虽然在接下来的两年中，邓科分别执导了两部传统意义上的电影。《坏孩子的秋天》为他拿到第二十八届金鸡百花电影节最佳导演处女作奖，并参加今年柏林电影节，商业片《午夜微博》则准备在今年6月登陆全国院线。但邓科依旧习惯称自己为“网络代导演”。

“我并不想拍了两部电影之后，就跟网络导演划清界限。以前可能有个现象，就是电影导演看不起电视剧导演，电视剧导演看不起网络导演。但我现在可以很自豪地说，我是在网络代成长起来的导演。”因为在邓科眼中，网络电影意味着新鲜创意、无拘无束、贴近生活。比起电影学院系统化培养出的传统导演，源于草根的网络电影导演不论从想法和技术上，都更加不拘一格。

另一方面，网络短平快的特点也让邓科能够第一时间与观众沟通，获得第一手的反馈评论。他今年刚刚拍摄完成微电影《早餐》，在这部影片之前，他原本担心会因为这部片子的剧情过于平淡，而被网络忽略。但事实是，这部讲述“时差恋人”的八分钟短片让许多网友感动落泪，因为影片在平淡中呈现出的真实，打动了观众。

从DV圈投身网络电影，邓科这条“上位”路径代表了许多草根导演夺取网络电影权柄的过程。“当年那场DV圈的聚会，一百多号人中，现在有十多个成为网络视频制作公司的主力人才，有十多个创作者还在创作网络电影。”但还有八十多个人如今已经不见踪影，邓科也颇为感慨地说，“其实这个圈子也蛮残酷的，几年下来，真正留下来的也就这么二十几个。”

生于恶搞的“林千亿”

就在土豆网的前一天，王微坐在上海的一家酒吧里，试图找出一句符合土豆网气质的口号。最终他在半湿的餐巾纸上留下一句话：“每个人都是生活的导演。”

也是在那一年，还在上大学的林熊猫在家里的电脑上，看到了可称之为中国首部恶搞视频的《分家在十月》。这部从中央电视台内部流出的视频，将《列宁在十月》进行重新配音，颠覆调侃了《东方时空》的主持人和编导，而在配音演员中，还有当时正火的崔永元。林熊猫被这部视频惊呆了，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片子还可以这样做。

2006年初，胡戈制作的《一个馒头引起的血案》席卷网络，网络上掀起了剪接恶搞、戏仿视频的热潮。只要有一个剪辑软件，有一个麦克风，从网上扒一些电影作为素材，便能一圆自己的导演梦—正好应了王微在餐巾纸上写下的那句话。

受到这股恶搞风潮的影响，林熊猫也开始琢磨制作一部网络视频，但当时还在事业单位工作的他还只能停留在想法上，没有机会实现。

直到后来玩了魔兽网游，结识了一帮志同道合的朋友，当时“叫兽”已经凭借制作的几期游戏讲解视频在网络上小有名气，2008年，林熊猫跟“叫兽”做了《漫品生活秀》，这是他第一次与网络视频结缘。次年，由同为魔兽玩家的性感玉米执导的《网瘾战争》一经推出，便迅速占领了各大视频网站的头条，林熊猫参与了这部网络视频的制作。当时他们在现实生活中互不相识，完全采用网络协作的方式：“一帮人在网上碰完脚本之后，就去游戏里找个服务器，用游戏角色进行表演，然后用软件录下来。影片里的一些场面，需要一百多人的共同配合。”

在2010年土豆映像节的颁奖礼上，性感玉米接过“金土豆奖”奖杯，招呼到场的制作团队起立，迎接大家的掌声，林熊猫也在其中。对于他来说，这个奖项更大的意义在于给了他们一个在现实中聚会的机会。“当时我们都很穷，网络还不像现在这样发达，没有微博，没有SNS网站，交际圈还没这么广。”这次聚会也让林熊猫坚定了走网络视频制作这条道路。

“这一切都是游戏带给我的。”在林熊猫眼中，这帮人就像一个集体，一个人想拍片子，大家都来帮衬：“我们做《网瘾战争》是没有钱的，没有任何利益关系，就是实实在在地想做点东西。”但如果片子赚了钱，大家一起分。他拿与叫兽第一次合作的《漫品生活秀》举例：“这部片子做完之后，‘叫兽’硬塞给我钱，我说不要，他说不行，挣到钱，你也一定要挣钱。”渐渐地，林熊猫开始感受到这种方式带来的好处，因为当价值越做越大的时候，钱反而会自动找上门来。

2010年，土豆网推出“全土豆计划”，林熊猫也在同年加入土豆网工作。正值土豆网发展“土豆自制剧”的时期，林熊猫参与了一系列广告短片、微电影的制作，积累了一定经验之后，林熊猫离开土豆网，加入了一家叫做“万合天宜”的视频制作公司，与“叫兽”、子墨等一帮由魔兽结识的朋友成为了同事。

当土豆与优酷合并之后，土豆股价一路上扬。曾经身为土豆员工的林熊猫也被人戏称“林千亿”，林熊猫说这只是朋友的一个玩笑，自己只是一个底层的小员工，根本没有那么多股票和期权。善于恶搞的林熊猫，终于也免不了被自己的朋友恶搞一通。

植入式广告悖论

这是吴鹰翔打的第32个电话，只要是他能够在网络上搜到的电动车厂商，几乎被他骚扰了个遍。电话接通，吴鹰翔跟他讲了自己打算拍《真枪假证》这部电影的计划，没等他说完，对方一句不感兴趣，便挂断电话。

真正表示出兴趣，留下邮箱等联系方式的，只有寥寥几家。吴鹰翔将自己做的策划案一份份发过去，几天后，他收到唯一一封回复。

一个月后，《真枪假证》正式开拍。这部受到《疯狂的石头》影响，采用多线索交叉叙事的电影，演员和工作人员都是吴鹰翔的朋友或同学。影片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拍摄完成，为了向客户交差，吴鹰翔剪了两个版本。客户版分为三集，每集前后都有硬广，真正的导演剪辑版则等客户版上线一个月后，才陆续到其他视频网站。

“那时候，没有多少企业重视网络广告，尤其是植入式广告，他们看不到这种广告能够带来多大的影响力。”回想当初拉赞助的艰难，吴鹰翔也颇感无奈。直到在院线电影和春晚中出现大量植入式广告，许多企业才意识到，这样的新兴广告方式效果可能比传统广告更好。

比起其他网络代导演，“叫兽”比较早就捞到了植入式广告带来的第一桶金。当“叫兽系列”第一集后不久，就有厂商找到他，他挑选了其中一家网游公司。因为他认为当时的网游公司对网络传播是最了解的，也知道什么样的内容能引起用户的关注和喜爱。因此从第三集开始，“叫兽”便在短片中陆陆续续加入商业元素。

网络视频广告也在此时开始盛行。比起传统广告，网络视频广告没有时间限制，创意和想法也可以更加自由。吴鹰翔凭借《真枪假证》一片，也接到许多网络视频广告的邀约。但当他正式拍摄第二部微电影《你不知道我的秘密》的时候，他却选择了拒绝植入式广告。

“网络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你片子里广告越多，网友的接受度就越小。”谈到植入式广告对电影本身的损害，邓科同样深有体会。他坦言在拍摄《Mr.雷》的时候，便吃过广告的亏，当时他在里面植入了很多硬广，比如让演员拿着一件产品讲述它的功用，最终导致成片不被观众接受。

“微电影目前还基本上由广告主买单，这是不能改变的事实。但十分钟的微电影，有的广告商可能要求五分钟都有产品露出。”邓科说这种时候，只能去尝试说服厂商，用一种更高级的方式植入品牌理念，或者根据品牌理念研发出一个故事，更好地结合微电影的特点。

广告如今成为网络代导演收入的最大来源，但盈利模式的单一也让人心存隐忧。许多微电影其实与广告并无差别，对于很多广告片导演来说，微电影是为了实现他们的电影梦，如果最终拍出来的只是一部加长版的广告，那么与过去又有什么分别？

因此当奇艺网找到吴鹰翔拍摄微电影，而且没有要求植入广告时，吴鹰翔感觉非常爽。因为可以完全放开去创作，把重心回到电影本身上来：“原本拉广告找投资就是为了有条件把电影拍好，如果现在不需要广告，也同样能拍一部电影，那么这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儿了。”最终，吴鹰翔交出一部吸血鬼题材的影片，在导演风格和个性上尽可能发挥到了极致。

种土豆，也玩优酷

“生活继续，导演继续。”3月13日早上8点19分，王微在微博上写下这句话。

土豆与优酷的“合体”让土豆网换了导演，人们不禁想起叫兽曾经对土豆网做出评价：“这是一个可以把贴片广告静音的网站，这是一个每年花大钱举办新媒体影像颁奖的网站，这是一个CEO是文艺青年的网站。我觉得土豆网很傻，但我喜欢它的傻和可爱。”

对于很多人来说，这次合并事件是文艺输给了资本，但对于身在互联网视频制作行业的从业者，土豆依旧是土豆，优酷也依旧还是优酷。资本层面的重大变革，目前还看不出对互联网视频产业会产生怎样的影响。

“两个网站从年龄成分来说不一样，土豆主要针对大学生，所以他们会购买很多类似《康熙来了》、日本动漫这样的节目。优酷则更多针对白领。他们是不矛盾的，他们相加基本上覆盖了百分之九十的人群。”邓科认为两个网站在风格上的差异化，会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让两个网站并行不悖。

林熊猫则认为此事只涉及资本层面的运作：“这个事是资本层面上的事儿，是冷冰冰血淋淋的，资本怎么运作，它有它的规则。但对我们这样的互联网视频制作公司，并没有什么影响。我希望两个网站在技术和销售上可以打通。优酷可以做门户，土豆可以专心做UGC（用户原创内容）。”

正如王微所说，生活还将继续。至少目前看来，互联网视频市场正经历属于自己的春天，林熊猫所在的万合天宜今年有好几部微电影出品，其中包括他自己的《圣境传说》、叫兽的《看不见的女朋友》，邓科作为公司的签约导演，也拍摄了《早餐》。随着广告主的不断介入，市场上的热钱越来越多，互联网视频已经变成一座金矿，每个人都想从中分杯羹。

“去年视频网站购买版权，产生了一个特别大的收益。对于我们来说，就是薪酬提高了，但缺点就是有很多投机的人，让这个行业变得很不稳定。”邓科认为，土豆优酷的合并，能够让市场尽快规范化，控制这方面的恶性增长。

对于这些“种土豆”的年轻人来说，网络意味着内容为王。林熊猫直言不讳：“视频网站的用户没有忠诚度，谁有我看谁，如果都有的话谁快我看谁，如果都快的话谁清晰我看谁。”最后拼的，还是影片的内容和质量。这些年，他们同样面临着传统导演的竞争，但平台差异化导致的水土不服让许多知名导演在网络上折戟沉沙。

“如果单单是名气，不会让网友买账的，他们更愿意看一些有趣、接地气的好片。这也是我们的核心竞争力：创意，还有对网络的理解。”在网络和游戏中泡大的林熊猫如此说道。

2012年

2011年，中国在线视频行业市场规模达62.7亿，同比增长99.9%。而2012年，受伦敦奥运会和欧洲杯等赛事的推动，在线视频行业的市场规模和广告收入都将达到峰值，预计2012年，市场规模将达到126.3亿，同比增长也将达到101.5%，对于在线视频行业而言，2012年是不折不扣的黄金期。

100%

曾经，版权分销收入在中国在线视频行业的总收入中的比重名列倒数第一，但这一局面在2011年得到了完全的逆转。2011年，中国在线视频行业的广告收入占总收入份额有所下降，占到67.8%。而与此相对应的版权分销收入占比则比2010年增长了100%，占总体收入的比率已达到13.1%。

3.25亿

据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最新的《第29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2011年，中国在线视频行业用户规模较上一年增加14.6%，达到3.25亿人，使用率提升至63.4%，而美国在线视频用户量为1.58亿人。预计2012年，这一数字还将继续上升，达到4.45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