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拿村长不当干部

时间:2022-05-09 06:36:25

别拿村长不当干部

于大保怎么都不服这口气!

自己好歹当了十几年的村干部,到头来显得还不如他一个打工的?就连媳妇牛翠花也跟在屁股后面嚷嚷着要进许福敬的虾仁厂。

许福敬,这辈子怎么就让我碰上了他!

打上学念书那阵子,许福敬和于大保就是死对头。在班里,这一次于大保语文考第一,许福敬数学就考第一;下一次于大保数学考第一,他许福敬语文就考第一。放了学回到家里,你领一帮毛毛头,我带一帮赤脚鬼的,要么互不相让,要么互不理睬。谁也占不得谁便宜,谁也吃不得谁亏。

直到中学毕业,都长大了。两个人遇到一条田埂上,再回避就有点不像话了,只得尴尬地笑笑,擦身而过。至于是谁先露出的笑容,两个人都没在意。总之,有了这第一次,这第二次、第三次就都这么过来了。虽然谁也没说话,谁的心里都没装一丝笑容,但将就过得去就行了。

儿时的小伙伴们,到了这个时候,也是各人做各人的事。没有了以前的帮派,也没有了以前的隔阂。只要利益相通,性情相投,大家坐到一起,酒杯一碰,前嫌尽释。谁和谁都能成为朋友。可惟独这于大保和许福敬,就从来没有坐到一张桌子上吃过一顿饭。他俩心中的那个结,也就始终没有解开过。

其实根本也没啥解不开的结,就是针尖对麦芒,谁都不服谁。

二蛋跟着柳庄的柳木匠学手艺去了,红旗跟他爹后面做小工,三黑见天在河套里捕鱼捉虾。惟独于大保和许福敬,每天吃过饭做完事,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看书,梦想着秋后水泥厂招工。

没等到秋风吹黄稻田,于大保的爹把村长拉到家里,喝了几回酒,晚上又偷偷地送了十几只小公鸡和一篮鸡蛋。于大保就在村里谋了个团支部书记的差事。

这时的于大保,再不用把自己热汗淋漓地捂在屋子里看书了。虽只是个青年团书记,中国农村基层村级组织最小的一种“官”,可于大保年轻、有文化,只要努力、发奋,谈不上前途无量,但起码也能混出个人模狗样来。你许敬福即便考上水泥厂,也不过是个临时工。就算混个几年转了正,再从工人、组长、班长,一级一级做起。等你有一天爬到车间主任的时候,我于大保恐怕早已做到乡里的干部了。

于大保突然想起了小学课本里学到的《龟兔赛跑》的寓言,他在心里有点怀疑这则寓言的真实性来。文学是可以虚构的,但也不能这么离谱。兔子就是兔子,乌龟就是乌龟。兔子跑起来肯定比乌龟快,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再与许福敬在田埂上相遇的时候,于大保再不愿挤出那皮笑肉不笑的面容了。他就像一只骄傲的兔子,轻巧地跳过了乌龟的身子。

过了秋天,许福敬考进了水泥厂。这在于大保预料之中。于大保因为自己当了村干部没有去参加这次考试。自己若去了,也一定会考中的。

所以对于福敬这次被招进水泥厂,于大保并不在意。作为村干部,自己带领村民在乡里的小干河水利建设中,身先士卒,敢于跳进冰凉的河水中疏通淤泥,事迹受到乡水利建设指挥部和团委的高度表彰。手捧大红奖状的一瞬间,于大保想了在学校的这一时刻,他总是在心里暗暗地发誓,以后一定做个更好的学生!在这一时刻,于大保也在心里暗暗发誓:将来一定做个更好的干部!

让于大保颇为在意的是,许福敬到水泥厂没几年,就把蒋小蓉给领回家。

蒋小蓉和于大保、许福敬,三个人是同学。在校时,蒋小蓉把念书的心事都用在了打扮上,学习成绩一团糟,每次作业不是抄于大保的,就是抄许福敬的。于大保觉得还是抄自己的多些。可谁想到,到头来让许福敬这小子得了便宜。!

于大保想搞蒋小蓉已非一天之想了。早在学校,蒋小蓉向他抄作业时,他就偷偷地、装着不经意地碰碰她白嫩的小手。偶尔还透过她薄薄的衣衫,偷偷瞄几眼那圆鼓鼓的胸脯。

可那时候,终究还是半大不小的孩子,光有那贼心可没那贼胆。待到后来有了那贼胆,却又没那机会了。

于大保当了村干部后,倒也经常到乡里镇上的。然而到了镇上,并不就代表能见到蒋小蓉。即使偶尔碰见,也只是打声招呼说几句客套话。有时蒋小蓉邀他去家坐坐,他也捏不准人家到底是真心还是客套。她的家还在水泥厂,你不能有事没事总往那跑。再说了,蒋小蓉的爸妈都是正式工,打心眼里就瞧不起你乡下人。就算自己是村干部,在人家眼里也不算啥。

然而蒋小蓉的爹妈又怎么会看上许福敬呢?

原因还不是许福敬进到水泥厂已经转为了正式工。正式工是什么?正式工是捧着铁饭碗的工人阶级。换句话说,工人阶级就是新中国的主人。

他许福敬是主人,那我于大保是什么?

于大保觉得咽不下这口气。

于大保不呆不傻、不痴不愣,在村里混了这么些年,从青年团书记到会计,这里面的道道也摸了不少。该干的干,该送的送。很快,于大保当上了村主任。

做了村主任后,于大保算是才真正体会到当官的感觉。过去自己在村里所干的职务,根本就不能称作干部。虽然眼下自己头上还有一层村支书压着,可自己毕竟有了一定的权力。只要自己努力工作,干出成绩,村支书,甚至乡里的一些岗位,都会向自己招手的。

可眼下想要真干出点成绩,还确实不是那么容易。农村早已分田到户,每家每户守着几亩地都是单一生产,村委会的职责只是协助乡里各部工作,也没啥可自主的事做。想搞个项目办企业吧,村里是负债累累,根本拿不出一分钱来。

对了,报纸上不是在说什么劳务输出吗?村子里到处是闲人,能不能把他们都输到外面挣钱去?

于大保向书记请命,要远赴苏南去搞劳务输出。

书记说:“这件事虽说与乡里的精神及村务联系不太大,但说起来也是为咱村民们办事。我也赞成你的观点,只是村里暂时拿不出钱来供你差旅。你若真的要去,只能自己先垫上,等日后村里有钱了,再给你报。”

报你妈个头,有你做支书,村里驴年马月才能有钱。老子既准备去,就没在乎那点钱。鼠目寸光!

于大保心里这样想,嘴里并不能这样说。他奴着笑脸对书记说:“那是,那是。我只是怕这样跑来跑去,影响到村委会的工作。所以,来向你请示一下。”

书记说:“你的工作我们一定会协助安排的。只是这跑来跑去的,辛苦你了。”

书记对于大保动用乡里的关系当上这个村主任,本就心有成见,巴不得把他支走。让他出去也好,干出成绩,是村委的决策,是我支书的指导。干不出成绩,正好有理由把他拈下去,好让位给自己的侄子。

于大保往苏南一跑就是半年。跑劳务公司,跑职介所,跑码头、工厂。找到的虽多是一些不稳定的脏活累活,可干惯了泥里来粪里去的庄稼人怕什么?只要有钱挣,什么事做不来?

就这样,村里的一批批“闲人”被于大保领到了苏南去打工挣钱。每个月都有几张蓝票子、绿票子汇到家乡。

最让于大保费心的,是村里那帮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的愣头青。在家里种地不会,到外边干活嫌累。肚子里除了几滴不清不淡的墨水,啥都不会。

于大保余下来的时间,就专门用来跑工厂。一来工厂工作稳定,二来活也相对轻松。适合这帮小青年。

工厂收入是收入,但要求相对苛刻些。诸如年龄、性别、文化程度等等,都有不同程度地严格限制。

于大保拿着这些简章,回村里一批批地挑选,一批批地带出去。有时为了一两个不够条件的,还得掏腰包请客送礼。

于大保有点扛不住了,就说:“为了你们能有工作,我把自己的工资都贴了进去。如果你们有心,等到发第一个月工资的时候,每个拿出二十元钱来,咱村里还有很多人想出来呢。”

就这样,村里面一批一批能出来的都出来了。

乡里对于大保的所作所为,由先前的感慨叹息,到后来鼓励表彰,其间的起伏波折,并不比于大保半年多的行走奔波轻松多少。乡里最后决定报销于大保半年间的差旅费用。可他开始就没指望谁来替自己埋单,并没有保留那些票据。

于大保花钱买吆喝。他损失的只是一些钱财,可得到的却是无尚的荣誉。乡里的大会小会,都把于大保树着典型,说他是具有开拓精神的年轻干部。事迹经乡里上报后,还被县里评为“十佳青年”。

于大保顺理成章地当上了村支部书记,成了真正意义上当家作主、说话算话的人。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这里容我把许福敬的情况再向诸位交待一下。

许福敬打转了正,结了婚,守着妻子蒋小蓉,一对恩爱夫妻过着幸福甜蜜的生活。紧接着,又添了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宝宝,一家三口,像全国大多数城市家庭一样,过着虽没有太多积蓄,但至少算得上衣食无忧的太平日子。

可生不逢时,严格地说应该叫世事难料。

在他们的孩子刚刚能进幼儿园,许福敬刚从班长提到车间主任的时候,一个好端端的国营大企业,被几只蛀虫和一群耗子掏得千疮百孔,轰然间坍塌了下来。

许福敬在感叹愤慨之余,开始寻找和思索着自己的出路。当人们还纠缠在失业金等各项理赔中时,他已提着行李只身到了南方。他当然不是去投奔于大保。他有这些年在水泥厂拼来的各项技能,还怕到外面寻不到活。许福敬很顺利地在一家工厂找到了岗位。工资待遇等远比在水泥厂时要好得多。细想想,这不能不算是塞翁失马。

女人的天分是相夫教子。因为孩子刚入园,显然蒋小蓉教子的职责要比相夫显得急切。况且,就算跟丈夫出去,也不一定能找到合适的工作。

一年以后,水泥厂被拍卖了出去。自此,一个国营厂变成了一家私人企业。厂长不叫厂长,叫老板。

私企的环境当然不会像国企那般宽松自由,他们表示热烈欢迎像许福敬一样有技术的人回到厂里来。但也决不会花一分冤枉钱来养活像蒋小蓉这样的“闲人”。当然,许福敬现在那么好的条件,也不愿意回来。

一个进不去,一个不愿回,这家人与水泥厂的关系算是结了。那好,限期让你搬出水泥厂职工大院,也没话说了。

蒋小蓉的爸妈已办理了内退手续,有了一套安置房。可让她带着孩子一起去居住,也不方便。乡下地方宽,只能先委身到乡下,和许福敬的爹妈一起住了。等过几年攒够了钱,到县城里去买一套房子。

回到乡下,自然是踏进了于大保的田地。

于大保现在是村支书,一村之长,走到哪儿腰板都是直直的。他在心里希望看到回来的是许福敬,而不是蒋小蓉,那样自己的胸还会挺得更高。尽管他做梦都想着蒋小蓉。

许福敬没回来也好,自己可以堂而皇之地经常去向蒋小蓉表达一番关切之情。尽管他从两个老人的眼睛里,看到一丝不甚欢迎的成分,但年轻人之间的友谊不是你们老人管得着的。何况我于大保还是一村之长。

蒋小蓉一直把于大保当成自己要好的同学、朋友,尽管他和自己的丈夫之间像是有着什么解不开的结。记得她从前问起过丈夫,到底和于大保之间有什么别扭,可他嗫嚅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她想起在校时,他们两个人都没少帮过自己。她的作业,不是抄于大保的,就是抄许福敬的。假如当初考上水泥厂的换成于大保,自己保不准会嫁给谁呢。

当然,蒋小蓉只是随便想想。或许,他于大保也会有这种想法。

蒋小蓉对于于大保既不生分,也看不出过分的亲热。于大保每次上门,除了表示几分同学的关切,聊一些无关现实的陈年趣事,或感慨一些无关痛痒的世事变迁,对蒋小蓉也并没有什么非分的举止。

有一次,两个人说着说着,蒋小蓉忽然哭了起来。于大保不知道是自己哪儿说错了什么?一时间束手无策,傻呆呆地愣在那儿。

愣了一会儿,于大保明白了,女人的眼泪,说白了就是一种生理现象。就像女人每个月都要来的那几天一样,过个周期就要释放一回。这整日价地屋里见不着男人,日子过得就像少了缕阳光,成天水漉漉的,心里能好受吗。

从于大保的脑子里忽然冒出“阳光”这个词,让他一下子觉得自己就像是阳光,应该去照耀蒋小蓉的心田,给她以温暖、抚慰。

可直到蒋小蓉从他的腿上抬起头,擦干眼泪,于大保仍像个木雕似的愣在那里。

走在路上,于大保不住地在心里埋怨自己。人都说共产党像太阳,照到哪里哪里亮。自己照亮了全村那么多女人,为什么就不能照亮她蒋小蓉呢?自己每次爬到媳妇身上,心里不是还在想着她蒋小蓉吗?怎么到了关键时候,自己就卡了壳成了缩头乌龟了呢?

于大保想,自己大概也就只能够在梦中搞蒋小蓉了。

再见着蒋小蓉,于大保就像犯了错的孩子站在老师面前一样,显得拘谨、木纳。似乎自己真的做了什么对不起她蒋小蓉的事。

日子久了,于大保的心里有点承受不起这样无端的折磨。我于大保并没有哪里对不起他许福敬和蒋小蓉的事情,凭啥把自己整日价地搞得恍恍惚惚的。这算怎么回事?!

于大保随手操起电话,拨了一长串号码,对着话筒嚷道:“你许福敬快回来,外边有什么好?”

于大保想,这可能是近二十多年来,惟一一次跟许福敬说话。并且还不是面对面地说话。

许福敬后来到底还是回来了。

他当然不是完全听了于大保的话才回来的。不过于大保的话也是对的,外边再好终归不如自己的家。自己一个人呆外边把老婆孩子撇到乡下去算是什么回事?你许福敬有本事要么把老婆孩子都带过去,要么你就回来。

许福敬回来后,没有到县城去买房子。虽然这几年手头已攒够了钱。

他拿着这笔钱,在镇上办了个虾仁加工厂。洪泽湖里有捉不尽的龙虾。这种野生的绿色水产品,经过加工、冷冻处理,销往城市里的饭店宾馆,是天然的上好美味。

许福敬虾仁加工厂的生意非常好,每天都是红花花的钞票进账。这小子还真有头脑,赚到钞票之后,马上注册了自己的商标,扩大生产经营。即使有人想伸手和他竞争,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厂子的规模一天天地扩大,乡里、县里都备加关注。县招商办把他作为回乡投资的典型进行报道、表彰。一时间,他的名字像小龙虾一样,红遍城乡。

于大保坐不住了。这许福敬,这办的叫啥事?你把虾仁挤出去换钱扬名,把虾壳堆得满天满地的,搞得柳镇臭气熏天。要我于大保看,就跟你这个人一样,把个美名挂在外面,臭名窝在肚里。把老婆孩子塞到这鸟不生蛋的乡下,自己躲在外边消遥。不是我于大保把你叫回来,还舍不得呢。瞧你回来就回来呗,还弄翻天了。

还有村里这些人,不是我于大保把你们带出去,能在今天的好日子?搞了个虾仁厂,你们眼里只剩下许福敬了,就忘了我于大保的好了?

最可气的就是乡上县里的领导,光强调招商引资,就可以忽略劳务输出了?没有我于大保当初的劳务输出,能有今天的回乡投资?

许福敬,这辈子怎么就让我碰见了他!

于大保翻出箱子里的西服领带,把村里的事交待了一下,夹着个包,又奔苏南去了。

这一次,他是去招商引资。

一个村支书,能有多大魅力、能耐?可你别说,去了一个月,不知他用什么手段,费了哪些口舌,身后还真跟来了一位老板。愿意到柳镇来投资,办了一家饲料厂,一部分生产原料就是许福敬虾仁厂的下脚料――虾皮。

饲料厂开业投产那一天,乡里县里都来人了,他们一个个地同老板握手,同于大保握手。招商办的领导握着于大保的手说:“你又为我们县的招商引资树了一个榜样了!”

于大保不管是走在许村还是柳镇,腰板依然挺得直直的,就连老二也罡罡的。他对人们说:“他许福敬有多能耐?最后还要我于大保给他擦屁股。别拿我村长不当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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