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犹闻“伐檀”声

时间:2022-05-08 06:30:10

这是我的权利,适应美国的民主制度,为维护自己的权益而抗争,就从保护这两棵树开始,因为这两棵树,与我的利益息息相关:如果它们被移走,我给朋友指路,就失去了明显的路标,而我行走在人行道上,头顶更少了一片绿荫;如果门前全是水泥地,没有树木吸天地之灵气,作为写作者的我说不定还会才思枯竭。

在我住处门前的人行道上,长着两棵树,一棵很大,冠盖如云,另一棵稍小一些。两棵树相距数尺,互不相扰。我每天散步,都要从树下走过,也算得其“荫佑”;偶而有朋友打算光临寒舍,我在电话里指路时,往往这样说:“在某某街直行,遇到某某街右转,在右侧人行道上有两棵树。离树不远的地方,就是陋室所在。”

可是,有一天,两棵树上,竟然绑上了市政工程局晓喻公众的白纸告示,大意如下:这两棵树已过于庞大,恐其根基未深、立足不稳。此地居民若无异议,一月之后,本局拟将二树移往他处,以免日后倾覆肇祸。若有异议,请将抗议信于某月某日前寄至某址,本局将择日举行公听会议决之。

想起了《诗经》中古老的诗句:“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在伐木的历史可以上溯到有巢氏的吾国,砍伐之声贯穿五千年文明史的每一页、每一行。尽管古代的明智之士,也有“斧斤以时入山林”,不可滥砍滥伐的教诲,但这微弱的声音,总是被淹没在改朝换代、焚宫烧殿后大兴土木的伐木之声中。当代的情形也好不了多少,就以吾乡为例:1982年前后,“”时代类似于劳动营的“生产队”寿终正寝,原先“队”里的公共财物,全部分给村民后,只有一座松树林留在那里。“上面”一声令下,家家户户拿起斧头,半天之内,一座树林已成秃坡。可怜那些松树,小的只有腕粗,除了当柴烧,可算百无一用。当我从大学放假回家,也不得不加入砍树的村民行列,拖回属于自己家的松树时,我内心的悲愤真是无以言表。对于中国乡村普遍的愚昧,我真有切肤之痛。

看了告示,我决定写一封信去表示抗议。这是我的权利,适应美国的民主制度,为维护自己的权益而抗争,就从保护这两棵树开始,因为这两棵树,与我的利益息息相关:如果它们被移走,我给朋友指路,就失去了明显的路标,而我行走在人行道上,头顶更少了一片绿荫;如果门前全是水泥地,没有树木吸天地之灵气,作为写作者的我说不定还会才思枯竭。

不久以后的一天早晨,我看到一辆市政工程局的工程车停在树下,下来几个工人,拖出一台古怪的机器。云梯式的操作台也升到树冠中间,一名工人手拿电锯,对树梢的枝干进行“精简”,锯下来的树枝,被“喂”进那台机器,顷刻之间,就变成了木渣。令我惊异的是,无论多粗的树枝,这台机器统统都能“吃”下。被无情吐出的木渣,旋即被装入一个牢固的黑袋子里,由树而渣的过程,竟然是如此的简单和决绝。

减轻了重负的两棵树,终于留在了人行道上。每次走过它们身边,我都有自得之色:我因为参与写信抗议这个国家的一个“官府”,而让它作出了一项对我有利的决定。从这个意义上讲,我已迈开第一步,融入美国的社会生活,构成这个有时候为人诟病的社会制度的组成部分。

程宝林

诗人、散文家,1962年出生于湖北荆门市。1994年,应美国加州DjerassiResidentArtists Program之邀,初访美国,同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1998年夏,以美国移民局核准之“杰出人才”身份,举家移民美国旧金山地区。曾获聘《世界日报》、《美华文学》、柏克莱加州大学延伸教育中心等机构,任职编译、执行主编、讲师等。程宝林先后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和旧金山州立大学(SFSU)英文创作系,获艺术硕士(MFA)学位。其诗歌及中国当代诗歌译作,散见于美国和欧洲英文刊物,并有作品被译为英文、日文和越南文发表。程宝林主要作品:

诗集《雨季来临》、《未启之门》、《纸的锋刃》、《迎风奔跑》;散文随笔集《托福中国》、《国际烦恼》、《心灵时差》、《一个农民儿子的村庄实录》、《故土苍茫》、《洗白》;长篇小说《美国戏台》;新闻编著《星光作证——中国艺术节》(合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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