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年的坚守,只为一个承诺

时间:2022-05-05 04:24:44

2014年3月6日,夜来的春雨,给山林增添了不少寒意。位于铅山、弋阳、贵溪三县市交界处的铅山县胡坊镇横塘村笼罩在朦胧的雾气之中,此地山高人稀,原仅靠一条环山而铺、弯曲陡峭的碎石路与外界相接,直到去年年底,道路才被硬化。

早上5点,王克忠像往常一样,起床、劈柴、生火、做饭、洗衣服。6点30分,两个一年级的小女孩在家长的护送下来到王克忠家。王克忠早已将母亲和妻子当天的午饭放在煤球炉上保温,安顿好家人,带上自己中午的饭菜,扛着一根前头吊着学生的饭盒后头挂着学生书包的棍子,牵着两个孩子向学校走去,这一走就得45分钟。

7点40分,到达学校的王克忠从当地家长手中接下另外两个孩子,开始上课。王克忠一天的生活就这样开始了,用他自己的话说“每天都这样,单调重复着”。 39年的时光仿佛弹指一挥间,当年青春勃发的小伙子,即将成为年近花甲的老人。生活的风风雨雨,不但没有把他压垮,而且历练了他百折不挠的精神,他就像屹立大山深处的一根石竹。

1975年7月,高中刚毕业的王克忠是横塘县第一个高中生。当时的生产队队长找到王克忠,请他到横塘小学担任一名“赤脚教师”。工资虽不高,但王克忠没拒绝。1976年,原横塘小学负责人退休,责任心与教学能力皆强的王克忠成了学校的负责人。1977年,王克忠考取师范,开始为期两年的脱产学习。

1979年1月,时任铅山县化工厂厂长的王克忠的父亲因病去世,王克忠不仅能顶职成为化工厂的工人,更能凭着其父亲战友的关系获得县粮食局工作的机会。

“其实,年轻的我还是有点野心的,准备好好地干一番事业,功成名就。”王克忠告诉记者,那时粮食局是县里最好的单位,他决定到那儿去实现人生理想。

“就在我准备去报到的前三天,发生了一件让我一辈子都难以忘怀的事。”王克忠放慢了语调。当地村民不知从哪儿知道王克忠要去县城的消息,一天,居住在大山深处的畲族乡族长雷金龙,走出村寨,翻过山岭,来到学校找到王克忠,请他去做客。这个畲族乡聚居了300多畲民。族长共有6个孩子,其中有4个是王克忠的学生。

“我一到村子,发现他们早已用野猪肉、石鸡备好酒席,并且空着我们乡下人认为最尊贵的上旺头等着我。雷族长坐在一边,非要叫我坐最中间,我实在推脱不掉,只好就座。酒过三巡之后,我开始问族长到底有什么事。这样的架势,我真的还没见过。”王克忠坦言。随后,族长用商量的口吻表达了对王克忠的挽留之情,话不多,说到最后,族长突然站起,端起酒杯说:“我代表畲民,代表我们的孩子,敬我们的王老师一杯。”立马,在座的七八个孩子跪了下去,其他畲民也个个端起水酒来敬王克忠。“那时候,我只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小鬼!”王克忠的脸上挂着感动。正是山民的这份情,让他不顾家里人的反对,铁了心留了下来,而这一留就是一辈子。

1980年王克忠转为正式教师,从此他再也没有离开过横塘小学。其间多任中心小学校长、教育局局长想将他调到交通更为便利的学校,王克忠都拒绝了。他说这儿淳朴、好客的山民需要他。

横塘小学的三尺讲坛成了王克忠的舞台,他说这儿承载了他一辈子的事业。而现在,他就是村里人眼中“横塘小学”的全部。

学校在大山深处,翻过几个山头就是贵溪,仅有的羊肠小道沿着山体蔓延,路的一边就是陡峭的山崖,大人外出尚需细步慢行,于是定期接送学生成了他的习惯,年复一年他用自己宽厚的双肩将每个学生的书本、学习用品从山外挑进来,常常一挑就是一整天。

教室是新中国成立前一财主家的偏厅,遇到下雨天光线不好,他就把黑板挂到门前,一伙学生围坐在屋檐下上课,办学条件十分艰苦,加之外出务工家长增多,学生不断外流。2006年湖坊中心小学上报教育局,准备撤掉横塘小学。了解到情况后的王克忠立马找到当时中心小学的校长,请求留下这所学校。

“当时,校长说留下来可以,那你就得待在那儿了。”对此,王克忠仅回答说:“好!我就在这教,哪怕最后只剩下一个学生。”最终,横塘小学被撤为教学点,仅剩下一、二年级,28个学生,留下王克忠和另一个代课教师。不久,代课教师嫌工资太低辞职,王克忠便成为教学点唯一的教师。

2008年,学校因年久失修,塌了大半,王克忠将学校搬到自己的家中,那还是王克忠爷爷留下的,新中国成立前修建的老屋。将八仙桌移开,老屋厅堂的一角便响起了琅琅读书声,王克忠的妻子负责每天中午给孩子们做饭。

山里的村民都说:“只要有王老师在,就不怕孩子没书读!”

“有门路,家里有钱,在县里买了房子的村民的孩子都到县城去读书了,而那些家里困难的孩子怎么办?”王克忠一直将孩子挂在心上。

在王克忠的讲台兼办公桌里,藏着四五张用扑克牌剪成的变形金刚等剪纸,这是上个学期学校一个叫张志宏的学生剪的。“这孩子特别乖,他奶奶昨天还告诉我说,他想回来。”王克忠摸着剪纸,低着头说,满脸的不舍。

张志宏今年8岁,先天聋哑,父母在外打工,一直和奶奶一起住。2013年春,正该上学的张志宏在上饶特殊学校读了两天书,却一直哭哭啼啼,饭也不吃。张志宏的父母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将他放到当地人敬重的王老师这儿。王克忠不仅欣然接受了,还买来《中国手语》上下册,每天晚上学手语,白天教学生。这样“现学现教”后,张志宏不仅学会了写0至100的数,还会写一年级的汉字及做20以内的加减法,和王克忠成了“好朋友”。原来,王克忠发现张志宏对剪纸有兴趣后,常在课间教他画画、剪纸,于是张志宏一放假就到王克忠家剪纸、画画。

但就在这个学期,王克忠却毅然叫张志宏的父母把他送到上饶特殊学校,原因是“我的手语太不专业,他现在都到我肩膀了,也很聪明,不能耽误了他的前程。还是让他去接受正规的教育”。张志宏一去新的学校就担任了班长,而他刚走的那几天王克忠像掉了魂一样。

王克忠尽可能地为学生开足课程:语文、数学、体育、音乐、美术。“让他们知道世界是多彩的,日后成人也能多一种选择。”王克忠说,既然自己铁了心留在山区教书,便将精力都放在教书上了,好在自己还能学,学生也愿意学。“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嘛!”个子瘦小的王克忠笑着说,教室一边的黑板上还写着自己的诗,墙壁上挂着他的画:一只老虎踏风而出,气势逼人。

村民都说,王老师是当地的“能人”,什么都懂。他就是这个村子的一扇窗子,透过他可以看到绚丽多彩的山外世界。

自从搬了新学校,距湖坊镇近了,但离王克忠的家远了,每天都要走四五十分钟山路。于是,王克忠开始了自己每天5点起床的生物钟。每天10点半烧水做饭,饭后稍作休息就开始辅导学生做题。直到下午3点40分放学,他就没有离开这个讲台。

学校辉煌的时候,是一个完小,学生240多人,老师12人。但随着村民不断外迁,学生越来越少,老师也不知换了多少批。一些老师大多待一个学期,最多不超过两三年。去年一个刚从师范毕业的老师来学校,看了看就走了,走之前还不忘告诉王克忠:“王老师,我真佩服您,在这儿待了38年,要我38分钟也待不下去。”

有一年开学后,见姐妹没来上学,王克忠放学后便去家访。父亲一个劲儿说没钱,王克忠反复劝说,父亲嫌他多事。王克忠最见不得的是好好的学生,没书可读,坚持说:“这事我就管定了,你不让她们读书是犯法的。”父亲只好说:“要不你借钱给我?我给你写借条。”王克忠满口答应下来。如今两姐妹都已嫁人,其父也没还钱,还找到王克忠要他免还钱,尽管家境困窘,王克忠仍爽快地将欠条还给了他。现在他的家中还有十几张学生借钱时打的欠条,而他没打算要他们还钱,只要他们记得有这回事,并把这爱心延续下去。

今年年初,王克忠一个外出打工的学生突然来到他家,掏出920元钱说是还钱。原来这名学生因江西卫视的《深度观察》了解到王克忠的生活现状而特意跑来还钱。王克忠死活不收,直到学生近乎哀求地说:“老师,您就收下吧!这还是我1984年向您借的820元。今年我孩子都12岁了。当时3块钱能买1斤猪肉,现在13块都买不到1斤。多下的100就当这么多年的利息吧!”最后,王克忠没办法,只好收下820元,剩下的100元坚持退还给学生。只是这学生并不知晓,当时王老师哪里拿得出这么多钱,是自己向小舅子借来,然后转借给他。

王克忠本不富裕,2000多元的工资是养家糊口的唯一进项,如果遇上学生没钱交学费,一家人又要跟着王克忠过一段 “苦日子”。而苦涩的不仅是连月吃不上肉的日子,更是这家人坎坷的遭遇。

1999年,王克忠的妻子患了精神衰弱官能综合征,四处就诊,找不出病因,身体每况愈下。从此不但不能做家务,一年光医药费少则八九千元、多则两三万元。更意想不到的是在2000年,他年过八旬的老母亲突然双目失明,家中的重担全压在王克忠肩上。屋漏偏逢连夜雨,去年妻子还跌断了鼻梁,光是去年就花了两万多元医药费,每年的欠债就像一个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1991年6月26日,连日的大雨并没有阻止王克忠带领学校五年级学生去县里参加统考的脚步,早上出门前王克忠的儿子已经发烧,妻子劝他让其他老师代送学生,可作为负责人的王克忠放心不下学校11个学生的安危,加之连日暴雨,山洪暴发。王克忠考完后将学生一一送回家后,天已黑得看不见人,儿子已高烧超过40摄氏度昏迷不醒,听着妻子带着哭腔的埋怨,王克忠二话没说拿起电筒背起儿子向医院奔去。当被问及会不会后怕,王克忠只说,对比11个学生的安危,如果自己的儿子真留下遗憾也没有办法。

童年是雨,老打着妈妈的心;

童年是风,老刮走妈妈的梦;

童年是雪,老在不知不觉中,染白了妈妈的黑头发。

童年成记忆了,才想把太阳,还给妈妈!

这是王克忠日记本上的一首短诗,那天王克忠放完学回家,发现双目失明的老母亲因没人照料,磕破了额头,于是躲到房间,含泪而作。

自从王克忠的母亲失明后,生活一直需要人来照料,王克忠患病的妻子不能做家务,去年因摔断鼻梁一直在外看病。王克忠只好每天早上出门前将母亲中午的饭菜做好,将煤球炉打开个小口,保证锅中的饭菜不会凉掉。而他那年过九旬的老母亲只能中午到饭点时,自己摸索到厨房去端饭,为此常常摔得遍体鳞伤。

“忠孝不能两全!”王克忠搓着手、低着头说,但仍旧掩盖不了对母亲的愧疚,“其实,每天上课我都会担心老母亲,她真的不容易,一米四的个子,一辈子没过过好日子。”在王克忠爷爷留下的昏暗的老房子中,王克忠92岁高龄的老母亲在他的搀扶下走出自己的屋子,颤颤巍巍,坐稳之后还是没有放开王克忠的手。

“还没到吃饭的时候哟!”王克忠笑着大声叫道,可惜耳聋的老人,只是呆呆地继续坐着。“我母亲的胃口很好,一到饭点就要吃饭,一餐能吃两小碗。”王克忠望着他的母亲,带着从未有过的温柔。

王克忠妻子苍老的脸上还带着一块青色的伤疤,一根皮筋绑住黑白参差的干枯头发。王克忠在学校时告诉记者,他的妻子原来是一个大美人,而此时当着妻子的面,他只说:“她年轻的时候做事好利落的。”去年因为妻子看病,又花去近两万块钱。他的妻子也怨自己拖累了家人,面对未来只说:“慢慢熬。”现在,每天王克忠回家后还要给妻子熬中药。“他每天都很忙,如果放学早,还会回来种种菜,根本没时间陪我。”王克忠的妻子轻轻说道,眼角噙满泪水。

有一次王克忠的妻子埋怨他,一天到晚在学校,工资不多还老借钱给别人。王克忠于是拿出自己的日记给妻子看,上面写着:“幸福的感觉,皆取决于每个人对生活的态度。幸福说远也不远,说近也不近。用什么样的心境看幸福,你就有什么样的幸福。”

王克忠的儿子现在在南昌打工,没过门的儿媳妇虽喜欢这个“早晨起来连空气都是甜的”山村,但每次回来,山路都让她“望而生畏”。去年年底,家门口的山路也开始硬化,因为路太陡峭,一辆拉石子的车还栽进了山涧里。山里修路,每家按人头一人要出1000元,王克忠二话没说,拿了5000元,包括还没过门的媳妇。

采访的最后,同行的中心小学校长告诉记者,有次学校一老师生病,在南昌住院,王克忠知道后趁着假期,到南昌去照看同事,又是熬药又是守夜的。“他就是这样一个忠厚的人,虽然自己的条件十分艰苦”。

但王克忠并不觉得自己苦,他说,人生的成就不能用房子、车子这些物化的东西去衡量,既然做了选择,做好这件事就是实现了自身的价值。人这一辈子,至少要做好一件事,他选择了当老师,只能无怨无悔地走下去,好在这一路上,他一直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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