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姆士?沙姆斯:好的剧本应吸引伟大导演的注意,然后变得更好

詹姆士・沙姆斯不只是李安“背后的男人”，更是美国电影行业里最懂中国文化的电影人。为了获得更大的拍片自由，他成立了自己的制片公司，并与一家中国新锐电影公司合作，跨入了中美合拍片热潮。

亚太未来影视（以下简称亚太影视）位于北京三元桥附近的办公楼，白绿相间的办公室里挂着一系列电影海报，如《断背山》《卧虎藏龙》《米尔克》等，美国著名电影人詹姆士・沙姆斯即将到访这里，而那些享誉全球的影片正是出自他手。

詹姆士与华语电影人的渊源始自1991年，他与李安共同创作了《推手》剧本。后来，詹姆士成为焦点影业的CEO，负责李安大多数作品的北美发行，他既是李安的制片人和编剧，也是李安长期的合作伙伴，被誉为美国最懂中国文化的电影人。

在执掌焦点影业的二十余年间，詹姆士为焦点影业制作了70多部电影，发行了130多部影片，其中包括：《钢琴家》《迷失东京》《暖暖内含光》《阅后即焚》等独立影片，还有奥斯卡获奖影片《断背山》《卧虎藏龙》《达拉斯买家俱乐部》，没有一年出现过财务亏损。

2015年，亚太影视与詹姆士及其制片公司Symbolic Exchange签订了全球独家战略合作和首看权协议。按照协议，亚太影视将投资詹姆士及Symbolic Exchange开发和制作的影片，詹姆士也将担任亚太影视的首席创意和战略指导，协助其拓展中国地区以外的投资及影视业务。

詹姆士说：“我对这个头衔很兴奋，我会把资源带入亚太影视，北京的部门刚开始准备为中国市场制作电影，我会提供很多观点，但我不是这里主要的声音。”

2016年4月15日，亚太未来影视和Symbolic Exchange共同宣布：由双方投资制作的英文剧情片《童心无归处》（英文片名Casting JonBenet） 已完成拍摄，进入后期制作阶段。这部影片由凯蒂・格林（Kitty Green）执导，詹姆士・沙姆斯监制，讲述的是二十年前轰动全美的6岁选美小皇后JonBenet Ramsey谋杀案。

与李安同行的二十年

作为李安的御用编剧，詹姆士写过《色戒》《卧虎藏龙》《饮食男女》等以中国为背景的剧本。他解析自己创作的中国电影故事，之所以能够让全球观众喜欢，就是因为故事中含有浓厚典型的中国文化，另外故事本身也掺杂了一些国外的元素、异域的风情。

此次来华，他还向北京电影学院的学生建议，剧本里应该写些完全不了解的事情，而不是知道熟悉的事物。“大家有一个误区，认为拍电影或者让电影变得更商业，就要满足观众任何需求，给他们想要的东西。但我觉得更好的方法是给观众一个概念，乍一看好像是他们很熟悉的，但往下看，就会看到越来越多的新东西。”

刚开始写中国电影故事时，詹姆士也遇到过困难。之前他改写过《喜宴》，反响非常好。对《喜宴》里面的故事元素，詹姆士很了解，但是《饮食男女》就一直写不好。他做了很多功课，研究了当时台湾社会中食品和家庭的关系，以及从大陆移民到台湾的家庭在当地的生存状态。詹姆士看到这些资料，有感而发，写了很多文字。

李安去他家里看剧本，第一稿还很满意，后来越看越觉得不对，“中国人根本不会这样讲话”。彼时已近开拍，詹姆士非常焦虑。无奈之下，他把故事里所有中国人的名字换成了犹太人的名字，把这个故事当成一群住在纽约的犹太人来写，那是他熟悉的人群。李安再来看剧本时说：“哇，我们真的就是要这样讲话的。”

詹姆士告诉《财经天下》周刊：“好剧本的唯一要素是，能够抓到伟大导演的注意。相信我，如果一部影片由李安执导，剧本看起来会好很多。”

《荒野猎人》的监制李少伟透露过《卧虎藏龙》的剧本写作轶事，“中国编剧是王蕙玲和蔡国荣，美国编剧是詹姆士，双方对剧本的观点不一样，一直吵架，李安就在中间做判断，最后找了作家阿城来修改，但阿城没有署名，润色了对白，让剧本最终变得很好。”

与李安一起合作的二十多年里，詹姆士最看重的是李安故事中的情感共鸣，“这些情感本身其实是没有文化标签的，只是在表达情感的方式上才有文化的特征。”

前期修改剧本，詹姆士对李安帮助很大，后期的市场发行，李安也都全盘托付给詹姆士。詹姆士说，其实电影制片人有时候很像护士，都需要某种特质：“有能力去照顾很多‘小朋友’，没日没夜还不能发脾气。”李安也曾承认自己对詹姆士的依赖，“依赖有一种好处，会让你觉得工作的时候没有那么孤独。”

李安的弟弟李岗讲过一个小故事，“电影拍完了，制片人隔着车窗跟他说，导演，我走了。哎呦，他能把上半身探出车窗，抱头痛哭。”这个制片人就是詹姆士。

作为独立电影的制片人，一般很难找到可以为整部影片买单的投资方。要先找到卖片的商，然后先去做一些区域的预售，当预售金额达到一定标准后，制片人才知道成本已在可控范围内，可以继续找投资方去投剩余部分。当然也可以获得纯财务投资，但大部分时候都要多方筹措。找投资，可以说是制片人的主要工作之一。如果拍摄资金不足，也需要制片人在没有做决定之前下决定要不要做这个项目。

在北京国际电影节论坛活动上，《蜘蛛侠》的导演山姆・雷米介绍道，由于近年来好莱坞全力投资预算超过1.5亿美元的超级英雄系列电影，大量兼具艺术和商业性的中等成本影片项目被搁置。现在的好莱坞，一部预算3000万至8000万美元的影片很难找到融资。曾经在奥斯卡上获得7项大奖的《地心引力》，花了5年的时间才找到拍摄资金。

到了中国，当被问及最大的困难是什么，詹姆士回答：“当然是为电影找投资啊。至于我怎样克服？求人呗。”除了找钱，制片人的另一项主要工作是发现有才能的创作者，整合所有资源，让每个人发挥到最好。初始阶段，制片人需要跟所有项目成员深聊，确定所有人想做的电影是一样的。这看似简单，其实很难，大部分电影人都是被自己的梦想所驱动，而梦想又不尽相同，“去试探了解每个人所看到的东西是不是一样的，这些人合起来能不能做出一部电影来。”

合拍片的红海时代

目前美国不再完全是制片人中心制，而转向大制片公司中心制。很多制片人把项目组得差不多后，丢给制片厂，由制片公司推动项目，很多应该由制片人做的事情都交给制片厂去做了。詹姆士离开焦点影业后成立了自己的制片公司Symbolic Exchange：“我想尽量地保持独立，我想要有更多的自由，想和一些更具有创业者精神的人一起合作。”

董文洁是通过一位美国朋友结识了詹姆士。此前她曾制作发行过电影《叶问》《万箭穿心》和《鬼吹灯之寻龙诀》等。她称呼詹姆士为“美国电影界的维基百科”。

亚太影视目前有25个人，最主要的部门是项目开发部，两个小分队分别偏重海外和国内市场。2015年5月之后，亚太影视和詹姆士及Symbolic Exchange合作正式展开，纳入范畴的影片不仅有以国际市场为目标的英语电影，还有华语电影及合拍片。原本英语电影和华语电影的拍摄比例是5：5，但董文洁认为，“现在国内电影市场泡沫太大，性价比太差”，最后，英语电影所占的比例是60%至70%间， “我做任何事情最看重性价比。但是将来泡沫破灭，市场重回正轨，这个比例会慢慢调整，毕竟我们还是一个中国公司，站在中国市场。”董文洁告诉《财经天下》周刊，亚太影视对投资规模没有任何限制，不管是小成本电影还是中高金额项目，完全视项目而定。

《童心无归处》的导演凯蒂・格林是澳大利亚籍，曾在纪录片领域获得两次大奖：澳大利亚电影艺术学院奖的“最佳纪录片奖”和2015年圣丹斯电影节非故事类评委会大奖。尽管在剧情片领域是新手，但凯蒂完全具备使用电影的手段和掌控整个局面的能力。一方面是新手，一方面是老兵，这样的跨界人才正是深受亚太影视和詹姆士所钟爱的。

电影公布杀青消息后，董文洁接到好多来自各大发行公司、宣传公司的电话，想买《童心无归处》的发行权。2016年是故事原型谋杀案发生后的第二十年，董文洁认为这部影片会引起很大的反响，吸引全球观众的目光。

这也契合了董文洁对亚太影视投资及拍摄电影的定位――能够兼具商业性和艺术性，不做纯粹的爆米花电影，也不做晦涩难懂的东西。“电影是一种大众艺术，还是要更多人能够看到、并且看懂。商业性，指叙事的节奏、视觉特效或者讲故事的方式比较讨巧，比较容易走进观众的心里。艺术性，指大家在看电影的过程中会受到启发，得到一些教义，甚至能够引发对人生的思考，改变人生选择甚至是方向。”

合拍片越来越受到中美电影行业的重视，2016年北京国际电影节期间，更多的合拍计划被公布。《蜘蛛侠》导演山姆・雷米、《窃听风暴》导演弗劳伦・尔斯马克宣布与“文投控股-耀莱影视”共同成立制片公司，预计未来5年内投拍制作8至10部预算在3000万到8000万美元之间的影片。《美国队长3》导演罗素兄弟与Anthem Pictures制片公司也跟北京文化签署了战略合作协议，他们和吴京合作的《战狼2》《西游记》都已进入实质性阶段。

好莱坞伸出橄榄枝的主要原因是看中了中国票房市场和中方资金。李少伟说：“中国资金对好莱坞来说很重要，以往好莱坞电影在北美和海外地区的票房比例是五五分，到《荒野猎人》这部影片，票房比例已经是三七分。奥飞娱乐和博纳影业都参与投资了《荒野猎人》。”

在中美合拍片热潮中，亚太影视声称是第一家全方位介入制作链条的中国影视公司。董文洁和詹姆士合作之初，就是奔着全面介入电影制作链条。

董文洁认为中国电影产业和美国的融合，一定不能只是资本这种很浅层的合作。“那样我们就只是土豪，去拿钱。好莱坞一向欢迎各地的钱来，给我们钱，然后别管了。”詹姆士也曾直白地说，以前好莱坞的资金来自印度和海湾国家，如今则是来自中国，以及一些拥有高净值对冲基金的个人和银行。跟其他国家比起来，跟中国合拍一部电影最主要的不同在于――这里的市场更加有利可图。

两家公司的合作从项目开发阶段开始。詹姆士公司的美国团队推荐过来很多小说和剧本，两个团队一起看材料、做分析、提意见，最后共同决定这个项目是该继续推动还是停止。包括对导演的建议、选择，都是双方一起探讨。詹姆士告诉《财经天下》周刊，他不太了解其他好莱坞公司是如何与中国电影公司合作拍片的。“你不会坐下来想别人是怎么做的，而是专注在你面前，这个独一无二的电影。”

“除了詹姆士，我们还会有好多合作伙伴，美国人做事情从有意向开始、到正式谈、再到都谈成了之后，还有三到五个月的文件准备过程，项目开发没那么快。詹姆士也在推动我们跟其他公司的一些合作。”董文洁说，合作过程中，詹姆士的周到和细致也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一件事，可能他说一两句我就明白了，但他还是很周到，会写很长的邮件给我。”

“其实没有太多的话题或电影能让你选出有才华的人。要找到有原创精神、原生故事去说的人，有时是有争议的，但大多数时候不是，你要给这样的人营造自信的环境，让他们可以相信自己。” 在詹姆士看来，最重要的还是能否聚齐一群有着各自梦想和才华的人，共同打造出一部大家都想要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