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儿的四年

时间:2022-05-02 09:23:55

和画儿谈画儿

画儿是一名社会工作者,女性。四年来,对坐落在川滇两省交界处的摩梭人聚居的地区,画儿进行了持续深入的田野调查和摄影工作。她确定她做的所有的事并不是为了把那些不为人知的事情串连起来做一个展示,也不是为了告知一些不相关的人一些不相关的信息。那是一种真实的态度。

四年来, 画儿用文字和影像记录日出日落里的仪式和劳作,记录走婚男女的暮合朝离,记录出生和死亡。她给每个人拍大头像,她给每个生活用具照特写……

世界上很多手持相机的人并不是摄影者,但这不妨碍他们成为有分量的记录者,他们坚守自己的专业知识,坚持思想的自由与独立。在他们那里,摄影成了一个文化活动,是他们研究行为的组成。相机只是他们表达思考的工具,相机是他们的翅膀。

画儿的工作还没有结束,她还没有想离开那里。当大家看到这篇访谈的时候,画儿一个人又进山了……

陈:画儿,很想知道这个事情的缘起,什么时间是什么原因让你决定去摩梭?

画:我是2002年初第一次去摩梭人居住的地区的。那时我是自由撰稿人, 常常一个人去旅行。那一次我在泸沽湖边的两个村呆了十天,之后在那里一呆就是四年。里加咀村的人与事,表面上看很微观,但从中折射出的是关于人类的故事。

陈:从泸沽湖到里加咀村要翻越12座山。为什么选择离湖边那么远的地方?

画:里加咀村是目前为止保存最为完整的摩梭氏族的古村落,堪称早期母系氏族的缩影,至今保存着一些原始宗教。摩梭人聚居的地区,绝大多数的村庄还是保留着自己独特的母系家园文化。第一次进村时,向导说:“你自己决定住在哪一家吧,是阿折家,还是迪比家,还是……” 我说:“阿折家吧。”唯一的理由是向导第一个说了它。

陈:在村里你每天的常态是怎样的?

画:大多数时候每天会做一些采访。有时只是随便走走,跟看地的老爷爷、纺麻线的老奶奶聊聊天,有时也会跟姑娘们去河里洗衣服。通常早上一定要在住的人家喝酥油茶,吃上两个烤土豆或粑粑,不吃早饭他们不让出门的。中饭走到哪家就在哪家吃。晚饭通常回到住的人家吃,到了吃饭时间他们会满村子找我的,全家人总是要等着我回到家才能开饭。其实饮食很简单,每人一碗饭一碗汤。

陈:你在那里生活、工作的费用从哪里来?

画:主要是靠稿酬和过去的积蓄,有时确实力不从心。据说像这样的选题通常会得到一些国外基金会的资助,但我一直没顾得上去做这方面的努力。如果有一些资金的帮助我可以做的更好。

陈:所有有良知的人对这个种族都会有忧虑,你的忧虑是什么?

画:这几年在村里我常常在想,传统文化确有两难的境地:保护往往同时意味着落后,任其自在又势必消亡。而我作为一个观察者,能做的只是观看、提问、记录以及用我温暖的心去关怀。

一次村里出现了一位自称来自昆明的拄着文明棍的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在瓦克家火塘碰了面,我客气地寒暄:“路上辛苦了吧?”不料昆明客在我们晃了一下他的SONYF717数码相机说:“不幸苦,我来时花了一头牛的钱,但这一趟我可以赚回三头牛的钱:我要给村里人拍人头像,然后下次来交货时让他们付钱,一张照片我收十块钱。这一个村我至少也可以赚三千块......”听了这话我真想把他扔出去。在场的摩梭人却不像我这么容易冲动,他们的善良和羞涩令他们通常只把不满和反感消化在自己的心里。

村里有两套武士服,阿折家和迪比家各有一套,已经传了好几代人。曾有人来收购这两套武士服,出价从1000元/套到最后的30000元/套。可两家都没卖。迪比家老达巴对来的人说:“要是你们有用,就先拿去用吧,写个借条就行。我们不能卖,是祖宗留下来的,村里有葬礼时要用的。”我问老达巴:“您认识来的人吗?”老达巴说:“他说是省里的”。

陈:研究方面的学术准备是什么?经验从哪里来?

画:平日里我很喜欢读人类学、社会学、哲学等方面的书,我是学中文的,毕业后做过记者、编辑、专栏写作等工作,对我都有很好的锻炼。

开始进入这个选题,主要以文字为主。我对全村的每一个人都做了基本情况的摸底调查,采访量很大,白天不停地家访,晚上再点着蜡烛认真归纳总结。有时同一个问题会问很多人,有时即使问了很多人仍没有答案,我就先把它放在一边,换个角度再去问。因为摩梭没有文字记载历史,它只能靠口述来传承自己的文化。这也更增加了我作为记录者的责任感。

陈:讲讲你的摄影吧?你怎么从一个社会工作者变成了一个摄影师的呢?

画:坦率的说,我从来没想过成为一个摄影师,这种称谓让我有些惶恐的。我一直对艺术观念的东西感兴趣,摄影是其中的一种表现形式。在我家里的书架上也有一些关于摄影的书.

陈:在那里什么时候开始摄影的?你事先对自己的摄影有要求吗?

画:在做田野调查的过程中,时时有些情境打动我,比如老奶奶纺麻线时的神态、比如大家庭团聚在火塘时的气氛、比如达巴做法时的诡异、比如孩子好奇的眼神、比如敬山神时的神秘、比如葬礼上哭得扭曲的脸……

陈:不把这些拍下来不能容忍啊!

画:是啊!那些都是用文字无法替代的,于是我拿起了相机,从被动的记录到主动的捕捉,态度上有过一个变化的过程。

陈:拍摄那个家族大头像和所有用具的想法是怎么产生的?

画:自然就觉着应该拍摄那些头像和生产生活用具了。那些器物正在绝迹,有一些连如今四五十岁的摩梭人都没见过或使用过。把它们记录下来是有价值的事。

陈:拍摄的乐趣与困惑在那里?

画:摄影是我工作时所借用的有效媒介,它很好的表达了我用文字难以很好表达的东西,甚至我觉得自己已经越来越依赖它了。但我的摄影还没有很好地发挥作用。我不想也尚不能赋予我的照片一些艺术的气息,它们都是纯粹的记录照。我总是不太在意传统的技艺手法,更看中的是照片中的故事,同时我还期待它们能反射出一些斗争的东西,比如传统与现实、比如更适宜人类居住的究竟是田园还是都市......

在摄影方面我需要学习的东西还很多。上次在连州你提醒过我拍摄一些能表达自己情绪的照片,我会去努力的。

如果可能我更愿意成为一个视觉诗人。

陈:你的课题现在完成的怎样?你满意吗?

画:所有的田野调查从开始就已经太迟了,它们直接从历史开始。四年的时间里,就其母系大家庭、宗教、婚俗、丧俗、服饰、建筑、饮食等极具摩梭族群特色的形态,累积了几十万字的采访笔记和几万张的图片,这些都已收录在一套关于这个村的人类学调查的丛书之中.

我不能说已经完成了对这个村的调查,这个选题我计划出三本图文书和一本画册,第一本日记体的书稿已经交给出版社了,很快会出版,第二本和第三本的书稿也都在整理之中,同时我也计划拍摄一部这个选题记录片,所以我还是会再进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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