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方向惹的祸

时间:2022-04-29 09:19:38

人到异乡,有些原本很难的事会变得比较容易,例如开口说外文;也有些原本很容易的事反而变得很困难,例如以下我要谈的这件事。

葛瑞格第一次来台湾时,我带他去我工作的地方,他忽然想上洗手间,我想起我们的公共厕所为了卫生起见,都已使用蹲式马桶,而这个老外从来没有见过蹲式马桶,当然也没有使用过。于是我以当过幼教老师的细心和耐心,仔细地将如厕动作分解说明,讲解完毕还充满信心地告诉他:“你去吧!很简单的!”

他进去了好久,都不见出来,我又不能跑进男厕所一探究竟,只好一边纳闷一边等。约有几分钟吧?他终于出来了,满身大汗,满脸红通通的,不像刚去上厕所的人,到像刚上过酒家。

“怎么啦?很简单吧?”

“好困难哪!我最后就没上了。”他有点懊恼地说。

“没上,那你在里面那么久干什么?你有没有照我教你的方法去做?”

“你讲得很仔细,就是没告诉我那个蹲式马桶凸出来的那个半圆型的东西是做什么用的。”他边说边比划。

“那个东西与你无关呀,你不必去理它呀!”

“我不能不去理它嘛。我照你说的方法蹲下去,它碰到我的屁股,我只好站起来,往前挪一点,再蹲下去,还是会碰到,我又站起来,忘了拉裤子,裤子溜下去,我连忙抓起裤子,皮夹居然掉下去,我赶忙捡起皮夹,拿出卫生纸擦拭,裤子又往下滑,手忙脚乱的,等我好不容易位置调整得差不多时,我的鼻子已经快碰到门了,我累得不想上了。”他努力描述他的狼狈。

我认真地听,努力地想,恍然大悟,原来那蹲式马桶的使用时是背对着门,而葛瑞格长这么大,用的都是进门后必须转身的坐式马桶,进门转身,是上厕所的习惯动作,所以他想都没想,就“背道而驰”。

我想象着他的“乾坤大挪移”,忍不住大笑,想到他反复地站起、蹲下、站起、蹲下,好像新兵训练,心疼之余,仍有不解。

“你这样折腾半天,难道没有想过要掉转方向?”

“我当然想过!但是我研究了一下,蹲式马桶的水孔也是在后方,应该没错呀!”他对他的“研究结果”似乎认为合情合理,又补充一句:“蹲累时真想在那突出的部分坐一会儿,哎……”

我们一直将此事当为笑谈,他每回又说又比,总令听者捧腹,打破一下陌生的拘束,冲淡一些沉闷的尴尬。前阵子,当他又在描述这段隆重的“入境问俗”礼时,我突然想起多年前的另一件事。那是我在美国念书时,有门课的一项作业要学生写一篇“书面指示”,就是以文字按步骤教别人使用一样东西。

这个作业的难度在于写完后要在班上实际运用,教的人不能以动作示范,只能按照自己写出来的指示念给同学听,看看他们是否懂得该怎样做,如果他们都做对了,表示你的书面指示写得很清楚、详细;如果他们不懂你要他们怎么做,表示你交代不清,必须修改。

我以“筷子的使用”为题,自信我的技巧与经验足以教那些美国同学。然而我们小时候几乎没有特别学用筷子,大家都借观察、模仿、尝试,自然而然地会使用筷子,所以我竭尽所能,将“使用筷子”这个动作分解到只要智商只有五十的人都可以照做的地步。

试教的时候,我带了几双筷子,又捏了几个小纸团,好让同学练习夹东西。当我把指示念完,看看同学似乎都遵循得不错,夹纸团夹得也很开心。惟一令我纳闷的是:他们把筷子拿反了,方的一头朝下,圆的一端在上,看起来很别扭,我的疏忽是忘了在一开始就告诉他们哪端在上,哪端在下。可是他们为什么不想一想呢?难道连最基本的commonsense(常识)都没有吗?

当然有啦,这些聪明过人的同学告诉我:“方的在下比较好夹东西,圆的筷子不好夹,一用力就会让‘猎物’滑掉!”

我的那篇报告也成了我的笑谈,每次说给台湾同胞听,他们都说:“老美未免太笨了,连上下都搞不清楚,毕竟筷子是我们中华文化的结晶啊!”

这些年来,我常常想起此事,也发现在我们的教育里,常常是教了一大堆知识技巧,却很少谈方向,教“研究法”的老师花许多时间教学生如何做研究,却不教学生如何找研究方向。许多学生千辛万苦地做完研究,往往会自问:Sowhat?(又怎么样?)也会发现无解。老师的教导里更不乏如何做人,却不曾交代人何去何从。教科学,给学生许多知识,却很少去研究宇宙奥秘的根源;教艺术,给学生许多理论,却很少去碰触心灵最深处的美感;教文学,只在字句间操弄,也很少让学生去思考人为何是惟一会使用语言的动物。

全世界教育内容像我们这么丰富的国家恐怕也不多见了,我们好像学问很多,但是我们没有方向,我们是一群勤奋的跑者,却常常因为无方向感而乱跑,变成“知识越多,秩序越乱”。一个只教选手跑得快,却不教如何判断方向和选择跑道的教练,是不是好教练?一个教学生只会努力读书,却不告诉他人活着是为什么的老师,是不是好老师?

葛瑞格蹲马桶前后不分,老美同学拿筷子上下颠倒,都无伤大雅,但是人生定位不清,到头来就是很不好玩的事,您想过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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