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愿 第24期

说来也巧，成为烟草人，还遂了我儿时一个纯真的心愿。

我的童年是在外祖父、外祖母家度过的，形象地说，那是一处烟雾缭绕的“仙境”。在我的记忆当中，外祖父就终日与他的旱烟袋形影相随，下地干活，晨起饭后……他那少喜多愁的面庞总是隐在袅袅升腾的烟雾中。趁他高兴的时候，我也顾不得那呛人的辛辣的旱烟味，缠着他吐出一个又一个形状瞬变的烟圈，稚幼的我极力想抓住这些如玉般温润的圆环，反而把这美丽的瞬间捣毁得更为迅速。于是，不甘心的我便无休止地央求着慈爱的外祖父再一次次的喷吐，我呢，又一次次地将其摧毁，如此反复，乐此不疲……现在想来，这或许就是家境拮据的外祖父所能送给我最好的娱乐和最大的快乐。

外祖父家的院子前面是一块空地，每年，外祖父都要在那里种一些烟叶，锄草、施肥、浇水，待到收获的时候，就把成熟的叶片摘下，再小心翼翼地把它们的叶柄有间隙地穿在一根草绳上，然后一排排挂在屋檐下，几经风吹日晒，约有八九成干，便又取下头尾相对扎成小捆，晾至完全干爽，最后高高挂在晾房的椽檩上，那里通风干燥且不宜被老鼠祸害。每到农闲的时候，吃过晚饭，慈善厚道又善讲书的外祖父家便挤满了前来听书的人们。外祖父喜欢抽着旱烟讲古书，像“杨六郎斩子”、“武松打虎”、“诸葛亮火烧连营”等等，总是如数家珍。每每这时，热情好客的外祖母便取出一些烟叶放在一个小纸筋笸箩里揉碎，挑出的烟梗用铁碓捣碎掺回到烟叶里，再把舅舅们写过的作业本撕几页裁成长宽适宜的纸条一起放在土炕中间，想必这种“卷烟自助餐”就是当时一种高档次的待客方式了。于是乎，众邻居一边津津有味地吸着自制的“大喇叭”烟卷，一边洗耳恭听杨六郎驰骋疆场，杀敌卫国……不一会儿，烟雾便弥漫了整间屋子。我依偎在外祖母的怀中，似懂非懂地听着。外祖父激昂、亢奋地讲解的同时，还用他那粗糙的、布满老茧的大手笨拙地、缓慢地拈出一条卷烟纸，再捏一小撮烟叶均匀地撒在成凹槽的纸上，然后捻紧一端，使烟卷在另一手掌间旋转成型，最后，轻轻地舔湿纸角封贴。就这样卷一支，吸一支，吸一支，卷一支……看着外祖父不厌其烦地、熟练地干着这一切的时候，稚幼的我便下意识地萌生了一个热切的心愿：长大以后，我一定给外祖父卷长长的、长长的烟卷。

二十年后，我长大成为一名烟草人，的确遂了我幼时这么一个纯真的心愿。遗憾的是，外祖父永远都不会吸那支长长的烟卷了，这也是我今生永远不能了结的一个心愿。常言道，时间会淡忘一切。可春去冬来、花开花落，十五载春秋过去了，这个未了的心愿留在心中的苦涩依然。即便是闲来眺望湛蓝高远的天空，还是聆听夏日夜晚此起彼伏的蛙声和不知名昆虫的低吟浅唱，抑或倚窗而立，凝视夕阳西下、炊烟袅袅的黄昏……这一幕幕熟悉的景致都会让我想起与外祖父外祖母朝夕相处的日子，想起那个未了的心愿，心底便涌起无限的怅惘和深深的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