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一把惧内

时间:2022-04-27 02:29:12

从前妇女受压迫,如今女人管男人。此话一点不假,虽说没有那种非把丈夫打进床底方罢休的老婆,但把男人管得服服帖帖、俯首甘为的大有人在。

远的不讲,就说我们集团总经理龚洪明吧,论水平讲人品那是顶呱呱的,在我们同行里提起他没有不竖大拇指的。总公司好多重大决策都是由他拍板定案;在实行厂长经理负责制的今天,他又是一把手,大伙儿叫他“龚一把”。

龚一把在单位赫赫有名有权威,在家里却是个地地道道的惧内典型。内人就是妻子、老婆,惧内就是怕老婆。

每天早晨天刚放亮他就起床了,起床后便履行起三百六十天雷打不动的琐事来。开炉门,倒尿盆,早饭做好叫夫人。好在煤气和电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方式,脏衣服臭袜子不必撅着腚子用手搓了,家里也都有了卫生间,但家务事还是无休无止没完没了的。龚一把干急了有时也想发火,但毕竟没敢发出来,他深知忍耐是避免家庭战争的重要策略,这家务事倒也无所谓,谁有时间谁干,用龚一把老婆徐慧丽的话讲,“男女平等嘛,中央哪号文件规定家务活儿就该是女人干的?”此话也算在理,本来这家务事是不应分男女的。在家庭的地位上,龚一把的级别一落千丈,他只是个干事兼办事员,徐慧丽是家里的一把手,家里财权由她掌管,屁大的事儿都得由她说了算,这个家庭的命运由她掌握,否则就会闹你个没完没了天翻地覆,直到龚一把认输为止。

日子就这么过,日历就这么翻,徐慧丽心安理得,倒也蛮喜欢现状的。可渐渐地,龚一把的生活不像以前那么有规律了,徐慧丽的话他都忘到了脑后,他早出门晚回家,有时两三天不回家,这个违背常规的现象使徐慧丽有点受不了了。尤其在物欲横流的今天,女人对丈夫更要看仔细,一不留神移情别恋的男人大有人在。

其实龚一把满脑子都是CZA-1号工程的事,该工程是我们集团引进意大利成套的先进设备的重大工程之一,市委市政府下达死任务抓紧厂房的土建工程建设,要加快设备的安装,尽快上马投入生产,五至八年内收回所有投资。搞建筑的势必先行,否则影响全局。

入冬没几天,第一期主体工程结束,只剩下内外粉刷、装饰,可天公不作美,飘下一场罕见的大雪,大雪盖住了一切,一片茫茫,给施工带来了困难。天气寒冷,气温下降,恶劣的天气急坏了龚一把。夜深了,街面上几乎断了行人,恐怕早已钻进令人神往的被窝了,CZA-1号工地指挥部还是灯火通明、炉火融融,第二套施工方案的讨论正在进行。

“眼下气温太低,为保护同志们的身体健康,为确保工程进度和工程质量,我们要针对目前遇到的情况和困难制定我们的策略,外粉刷、外装饰暂停,我们先干室内的。”

“对,先干室内的地坪、室内的装饰。”

“室内地坪的砼要加适当的早强剂,能生火的生火,保持室内一定温度,但大家要注意防火……”龚一把的话还没有讲完,哐当一下门开了。

“龚洪明,你看看表几点了?”

面对突如其来怒目而视的徐慧丽,大家怔住了。徐慧丽身上落满雪花,她手中的伞显然没起什么作用,随着她的进来,一股寒气带进室内,虽是寒冷之夜,徐慧丽却大口大口地喘着热气,令人生畏。当开会的人们醒悟时,徐慧丽正要上前拽龚一把,大家忙上前劝阻。

“嫂子,有话好好说嘛。”

“小徐,会议就要结束了。”

……

“工作、会议、应酬,他还有家吗?还要老婆孩子吗?你们哪个像他,这家是他的旅馆是他的饭店……”一连串爆竹似的叫骂后,徐慧丽伤心地哭了起来。“你先回去,有话家里讲,现在我在工作!”

众目睽睽之下,龚一把板着面孔,语气虽然生硬,眼睛里却露出哀求的目光。本来哭着的徐慧丽一听这话,立马火冒三丈,即刻敛住哭声,又上前撕扯起龚一把来,高声叫道:“你居然在这么多人面前教训我?你正经个屁……”龚一把气得浑身发抖,但也无可奈何。

“会议结束,大家各行其责,加紧准备。”龚一把说完即逃之夭夭。

事后龚一把深有体会地说:“很多男子汉往往在家庭问题上感到头疼,在女人面前是个孬种。”也确实如此,女人的吵闹很难说出个道道来,虽说城里的女人有文化,但为了能当家作主,也会使出一闹二哭三上吊的杀手锏来,哪个男人不害怕,龚一把能不吃败仗吗?

大千世界,夫妻间也有很多别人捉摸不透的轶事,有的夫妻吵吵闹闹,有的夫妻恩恩爱爱,有的男人被女人服侍得好好的,有的女人把男人管得服服帖帖的。但无论哪一类,每当逢年过节和良辰吉日,都是喜气洋洋欢欢乐乐的,小锅还是滋啦滋啦的飘香。难怪伟人说:“宇宙的根本规律是对立统一。”没有矛盾就没有世界,人类就是在矛盾里生存的,当然也包括社会的细胞——家庭。

水有源,树有根,龚一把为何惧内是个谜,且听集团大院里几个光棍是怎样讲的。肖奇人称小调皮,这小子长得精精瘦瘦,说话绘声绘色,做事有板有眼,他的消息最灵故事最新:“龚一把怕老婆的奥秘何在呢?告诉你们吧,龚一把比他老婆大十多岁呢,结婚时龚一把三十有余,其夫人才二十出头……”

“哎,他们是怎么恋爱的?”体格粗壮、外号叫大头的小伙子急猴猴地问。

肖奇却不急不慌地点燃一支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随着一口惬意的烟雾吐出,才吐出一串故事:“事情就这么怪,龚一把夫人那年月长得没话说,处处迷人,那是比花花不鲜,比玉玉不美,水灵灵的大眼,粉嫩嫩的肌肤,匀称适中的身段,富有弹性的晃悠悠的,谁见了都要多看几眼。可好多帅气英俊的小伙子追她求她,她都不理睬,偏偏喜欢上了龚一把,你说怪不怪?”

停了一会儿,肖奇又口若悬河起来:“其实龚一把在老家结过一次婚。大学毕业后,他的父母就给他相好了亲,龚一把是个孝子,父亲一个电报就把他骗回了家,回到家他一看场面就懵住了,拒绝入洞房,父母以死相迫,虽然他表面上顺从了,深夜里却离开了村庄。那个女人读过书,明白强扭的瓜不甜,第二天也离开了。龚一把一直把这事瞒着徐慧丽,直到后来和徐慧丽回了一次老家,她才知道这事的真实情况。她并没有说什么,她理解龚一把当时的处境。”肖奇的语气充满神秘的色彩:“爱情这精灵说起来也确实怪,有人拼命追求,不得而终,有人毫不费力,爱情却悄悄来到他身边。那是一个夏日傍晚,龚一把的办公室里……那年徐慧丽师专毕业,本可以当一名教师,因声带患病不能胜任教师职业,分到我们集团搞文书工作,龚一把当时是生产科科长,一次他正为准备第二天生产会议的发言材料苦苦思索着,不知如何下笔,笔端轻轻敲打着办公桌的玻璃上,倏地发现琉璃板下一张精巧的小纸条,抽出一看,秀丽的字体搅得他心怦怦跳,不禁回忆起徐慧丽几次莞尔一笑的神情来。别的不讲,那条子上的称呼就够他回味半天了——

洪明你好:

晚八时十分看电影,光明影剧院门口西边第二根电线杆下见!

打字室的人

某年某月某日

“打字室的人”只有徐慧丽,龚一把愣了半天,渐渐脸上露出了笑容。徐慧丽的主动仗打得很有魅力,也很成功,没几个回合,龚一把便乖乖成了俘虏。

“哈哈……”

“想不到我们的龚一把当年还有一段风流轶事。”

“其实龚一把年轻时算不上漂亮汉子,打分的话也只能够打六七十分,虽说是个大学生,但离开家乡多年依旧一副乡巴佬形象,至今还带着乡下人的生活习惯,与徐慧丽相比简直有天壤之别。徐慧丽生于上海,随父母来到本地,后父母双双回沪,她因在本地大学就读而留了下来。徐慧丽长得百里挑一,加上善于打扮,这样一来她和不修边幅的龚一把悬殊更大了,但徐丽认为他虽其貌不扬,但有男子汉气魄,是个模范丈夫……”肖奇吹得入迷,仿佛龚一把的惧内之谜犹如密码被他破译出来,他的结论是“年长的老公惧娇妻”。

自打徐慧丽夜半闹会场后,龚一把回到家便沉默寡言,他觉得眼下这家确实男女不平等。徐慧丽也不睬他,他只好没热的吃冷的,没有吃的就自己烧,晚上睡觉时徐慧丽屁股对着他,回家晚了卧室门就被锁上了,他只好在沙发上凑合。这几天无论龚一把怎样没脸没皮地哄,徐慧丽就是不笑,他只好苦笑,这段时光在家里很难熬。

而公司,经过一个多月努力,虽说工程因天气问题客观上受到一些影响,但第一期工程仍比预定日期提前了八天,龚一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家庭里的不快早抛到了九霄云外。徐慧丽也笑了,饭有人做了,菜有人买了,这个家又恢复了正常。徐慧丽庆幸自己的不理睬战术又取得了决定性胜利。

一天晚上徐慧丽下班回家,一看是清锅冷灶地正要发作,沙发上传来鼾声,疲惫的龚一把倒在沙发上睡着了。一股怜爱之情油然而生,“一夜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徐慧丽拿过床单轻轻盖在龚一把身上,然后打开煤气灶做饭,特意为他烧了几个可口菜,还温了一壶酒。一切都好了,她轻轻叫醒了龚洪明。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酒足饭饱床上一阵温存后,徐慧丽轻柔地问:“喂,你整天忙啥?”

“眼下集团改革正深入进行,压力很大,CZA-1号工地遇到很多麻烦,先是大雪给施工带来困难,后是材料跟不上,施工人员不够,你说……”

“我说啥?几个副经理都是吃干饭的?”

“如果我们都这么想,都这么依赖,都不负责任,不就坏事了吗?”

“这个家还要不要?孩子明年就高考,你要不要负责?”徐慧丽声音提高了八度。

“唉,你又来了,现在是紧要关头,我要负主要责任。”

“就你思想好,就你工作忙,你一连几天不归家,就不怕我偷野男人吗?”徐慧丽激动的话里充满挑战。

龚一把不以为然地说:“怕有什么用?如果你真那么做,我能管得了吗?我相信你是忠于我的。”

“嘻……”徐慧丽说偷男人当然是气话。不过女人最怕孤独,都说女人的一半是男人,而她的一半常常深夜不归,现在社会又鱼龙混杂,男人有时很难经得起诱惑,她不管严点怎么能行。

当一个人着魔似的迷上事业时,那力量是无比的。龚一把把精力全扑在事业上,他想把学过的土木工程设计专业应用起来,盖几座像样的厂房,建几幢可与洋人媲美的高楼大厦,然后连同有他名字的图纸一起存入档案。可对徐慧丽而言,龚一把当什么官她不管,她要的就是一个小康之家,人家有的她要有,人家没有的她要争取有,她不许龚一把丢开她和这个家。她要让龚一把深知这个家是他一个温馨美丽的港湾,在这个港湾里有一朵美丽的花。

夫妻第一次吵嘴至关重要,它决定以后的输赢,决定以后谁说了算数。龚一把清楚地记得他们第一次怄气的过程——

儿子小龙刚出生不久,他为制定施工方案审查图纸向徐慧丽“请假”:“小徐,我最近很忙,图纸还要修改,做饭的事我可能……”

“不行!”

“你已经满月了,自己喜欢吃什么自己做一下吧。”

“不行就是不行。”

龚一把不得已在公司招待所吃住了两天,第三天上午,徐慧丽一脚闯进门,二话没说就把刚满月的小龙放在办公桌上走了。小龙哇哇大嚎起来,龚一把六神无主束手无策,只好请工会老朱把孩子抱回去请罪。那是他们第一次家庭冲突,龚一把以失败而告终。

几天来徐慧丽感到很满意,因为龚一把哪儿也没去,忙里忙外地做饭,她织着毛衣美滋滋地听歌。其实她根本不了解龚一把的心思,虽人在家,心却在CZA-1工程工地上。星期五下午他接到天气变化的消息,他心里盘算起来,虽说工作有了安排,但天气对下周的工作肯定会有影响,如果继续下雪,影响就不止一周了,怎么办?龚一把在市委扩大会上立下了军令状——如不能按期交下CZA-1土建工程,愿意就地免职。

他倒不稀罕头顶的乌纱帽,而是觉得我们这样一个人口众多的发展中国家,如果不能在他们这一代建设中富强起来,心中会有愧。

星期二下午空气急骤下降,北风时快时慢刮起,天空中飘起雪花,雪花由小渐大,风也撒起野来,暮色苍茫时已是一片银白色的世界。一连几天,龚一把的眼都熬红了,一幅憔悴困乏的面容,他守在电话机旁,有时爽朗大笑,有时急躁斥责。

“喂,材料科的小王吗?”

“我是。早强剂和草包已搞回来了,我昨天半夜到的家,马上就送过去。”

“好!能干的小伙子,我会好好奖赏你。喂,你叫老宋接电话。”

“老宋吗?你怎么搞的,你这个材料科长怎么当的,搞了这么多年还不懂有备无患的意思吗?我早就告诉你要注意天气预报……什么?不要解释了,你马上安排人搞材料,否则你这顶乌纱帽给我摘了。”

龚一把啪地挂上电话,气还没消,他想了想又拿起电话:“喂,市委办公室吗?我找李副市长。”

“我就是。”

“我把工程情况向您汇报一下……”

“我都知道了,希望你们尽量减少损失,工期问题我们会客观考虑。”

“不行啊。李副市长,那些意大利鬼子会将我们的军卡我们的脖子。李副市长,我有一个要求,下期工程我们先认真做好招标资料,请市委市政府倾向我们啊。”

“好啊,龚一把,你又耍什么把戏呀?”

其实龚一把并没有什么新战术,他没有呼风唤雨的本领,不能叫天不下雪、地不结冰,他只想多储备一些材料,来个雪雨天损失晴天补。他拍拍这个的肩膀打打那个的屁股:“同志们,好好养精蓄锐,等待大干。”他准备气温一回升就拿下第二期工程的十八根立柱和二十四道横梁的混凝土浇铸,他对管伙食的老陈说:“多买点狗肉御寒,储备一点热能,到时需要散发呢。”

他讲得一本正,听的人却嘿嘿哈哈笑起来。

徐慧丽不耐烦了,看看别人家,再看看自家没有一点生气的屋子,越想越气,于是她带着孩子进了饭店。女人毕竟是女人,进了饭店她又心疼起钱来,只要了二菜一汤。小龙吃得有滋有味,徐慧丽却对着饭发起愣来,她不相信龚一把只要工作不要家,徐慧丽决定亮出黄牌警告,如若仍然如此就离婚。

徐慧丽要和龚一把离婚的消息像风一样在集团和CZA-1工地传开了,人们议论纷纷,各说不一,当然第一个知道的仍是肖奇。

下了班的肖奇风风火火地赶到工地找到龚一把:“龚经理,你家里……”

“我知道了。”他阻止了肖奇的话,此时他不希望谁来打乱他的思维干扰他的工作。他清楚徐慧丽的醉翁之意,知妻莫若夫嘛。

肖奇不高兴,还想说什么。

“小调皮你过来,把这封信交给徐阿姨,再听听她说什么,快去快回,回来告诉我。”

肖奇一改刚才的神态,嗯了一声一溜烟跑了。他不知道信里写的什么,他主观想象以为龚一把写的是求饶书。

徐慧丽看完信傻了眼,信上说同意离婚,家产全给她。他只有一个条件,去法院的时间要等CZA-1工程基本结束,目前可以暂时分居。徐慧丽伤心地哭了,她的黄牌警告只不过想吓唬吓唬龚一把,想不到他却来真格的了。她心里有数,他们的感情并没有破裂到非离婚不可,她原想利用手段让他再一次投降,没料到福没求到,倒求来了祸。

肖奇一看情况不妙,溜了。徐慧丽把信撕得粉碎。

时间一天天过去,CZA-1工程厂房终于竣工了。庆功会上李副市长说:“我市CZA-1工程按质按量圆满竣工,龚洪明是有功的,在深入改革的今天,我们需要一批像龚洪明这样的领导干部,他们忘我工作,不怕苦不怕累,与天斗与地斗,他们走在改革开放前沿……”李副市长的发言收到了雷鸣般的长时间的掌声。

龚一把和徐慧丽也没有离婚,公园、菜场、商店又出现了他们的身影,肖奇遭到伙伴们一顿奚落,大头说:“你整天吹,这回牛皮叫你给吹爆了吧。”

的确,事情并不像肖奇吹的那样玄,用龚一把的话讲:“我不是怕她,是让着她,免得吵嘴,夫妻之间能分清谁对谁错吗?”

此后,有同事开玩笑地问:“老龚,听说你还怕小徐?”

龚一把一笑:“那有什么,太太万岁嘛。怕老婆有饭吃,好多男人都怕老婆呢!”

他的回答引来一阵笑声。

龚一把到底怕不怕徐慧丽,恐怕是独眼龙进京赶考——一言难尽。事业和爱情、家庭和工作总会有矛盾的,龚洪明和徐慧丽以后怎样还会是一个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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