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析卡特琳娜·哈克的《一无所有》

时间:2022-04-25 05:23:19

内容摘要:本文试对德国作家卡特琳娜·哈克的长篇小说《一无所有》进行文本分析,以文本细读为基础,试通过对小说人物形象及情节推进的分析,阐释“缺失”这一小说着力表现的主题,其中包括美好童年的缺失、理想的缺失以及人与人之间交流的缺失等。

关键词:《一无所有》 缺失 童年 理想 交流

德国女作家卡特琳娜·哈克(Katharina Hacker, 1967-)凭借长篇小说《一无所有》(Die Habenichtse)一举摘得2006年德国图书奖的桂冠,其语言不加矫饰,故事娓娓道来,试图透过几位主人公的生活断片全新诠释“生活”这个永恒的母题。

小说主要围绕伊莎贝尔(Isabelle)与雅各布(Jakob)之间的爱情故事展开:伊莎贝尔与雅各布相识于十年之前,其后因为种种原因,两人再未谋面。十年后两人重逢于柏林,并在此相爱,结婚。由于雅各布工作调动到伦敦,伊莎贝尔随之前往。然而在伦敦,两人却渐行渐远,雅各布着迷于他的老板,伊莎贝尔则倾心于毒贩吉姆(Jim),几位主人公的生活仿佛独幕剧,各自上演、纷至沓来。纵观全文,小说讲述的虽然都是些平淡无奇的生活断片,却都以自己的方式演绎着形形的“缺失”;无论是美好童年的缺失、理想的缺失抑或是人与人之间交流的缺失,“缺失”二字就仿佛是一根主线,贯穿着整部小说。

一.美好童年的缺失

小说伊始,伊莎贝尔在给一直默默喜欢她的安德拉斯(Andras)讲述她的童年的时候,基调灰暗压抑:“像所有其它讲述童年的故事一样,这一个童年故事也像是在连绵阴雨的恶劣天气中,茫然无助的走在动物园里,一个一个的笼子上挂着的都是一样的牌子,而里面或藏匿或呆望的也都是一样的动物”①。“连绵阴雨”、“恶劣天气”、“茫然无助”等等这些浓重晦暗的词语清晰无误的传递着伊莎贝尔并不能称之为幸福、美好的童年。在聆听着这个并不幸福的童年时,安德拉斯刹那间产生了共鸣,他突然意识到“原来每个人的童年,幸福的、不幸福的,大体均是如此,一场与死亡的斗争,一场渐渐的陌生,一场逃亡与羞耻,一场诸如此般的故事”。事实上,无论是伊莎贝尔、安德拉斯、雅各布还是吉姆,小说中几位主人公的童年各有各的问题和阴霾:伊莎贝尔自幼没有得到父母足够的重视,对童年的回忆中几乎没有丝毫温暖的时刻;安德拉斯从小背井离乡来到西德,少年便丧失了源自父母的无微不至的关爱;雅各布少年丧母,自那时起便长久为孤独所困扰;吉姆的成长不仅缺失母性的庇护,还有一个频繁对他施加家庭暴力的父亲。从整部小说来看,幸福童年的缺失及其所带来的阴霾伴随着几位主人公的生活,这一点尤其在伊莎贝尔的身上体现得格外明显。

伊莎贝尔的父亲是海德堡著名的律师,她的母亲卧病在床,经久不愈。回忆起自己的童年,伊莎贝尔追及不起任何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温馨场景,她曾经多次回忆说她从小长大的这个家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一个“鞋盒子”。让伊莎贝尔刻骨铭心的只有两件事:一是五岁的时候,工人在抬起她妈妈的一架钢琴时,出现事故,几乎当场砸在伊莎贝尔身上,让她几近丧命,而她久病缠身的妈妈却并不能为她提供一丝庇护,只能呆呆地躺在床上,无能为力;二是,她妈妈的病情突然出现转折、奇迹般地康复,在她父亲组织的庆祝宴会上,小小的伊莎贝尔一个人孤独地蜷缩在里间,躲在摆满杯子、托盘、鸡尾酒的架子之后,全然绝缘于外面盛大的宴会和觥筹交错的愉悦;伊莎贝尔称这是她“童年第二个忧伤期”。在伊莎贝尔童年记忆中比较鲜活的一个人物,既不是她的母亲,也不是她的父亲,而是她童年时候的保姆米姆泽尔女士(Mimsel)。在那场钢琴事故中,是米姆泽尔女士站在她的面前,大声呵斥搬钢琴的工人,抱住她、保护她,给她擦伤口,给她讲笑话。米姆泽尔在伊莎贝尔幼年的记忆中就像是一个“复仇天使”。“恐惧与不安是一种与生俱来、根深蒂固的情感,或者可以说恐惧是一切生物都具有的天性。这种情感在人类身上表现得尤为显著,因为人类本身是脆弱的、不堪一击的。儿童缺乏足够的人生历练,对生活的认识也非常浅,必须要依赖别人的扶助才行”②,显然,对于伊莎贝尔而言,这双“扶助”的手并不是由她的父母伸出,而是源自了米姆泽尔,是她为她提供了她幼年时匮乏的关爱,让伊莎贝尔获得了些许的安全感。

阿德勒在他对于童年的研究中指出:“每当我研究成人的时候,总会发现,他们在儿童早期留下的印象是永远不可磨灭的。在家庭中的地位在生活样式上都留下了无法抹去的印记。”③的确,直到多年以后,伊莎贝尔也没有摆脱童年这两件事所带给她的阴霾。在伊莎贝尔决定嫁给雅各布之后,她曾经回家去探望她的父母双亲;然而,当她环视着这幢充满她童年气息的房间时,却无法唤起任何温暖的记忆。再一次涌现在脑海中的仍是米姆泽尔女士帮她擦干眼泪、而母亲却呆呆地躺在床上的情景。当她看到家里那些曾经出现在宴会上的杯盘的时候,她禁不住去抚摸,那些从前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被禁止抚摸的杯子,在这些杯盘上,伊莎贝尔抚摸的不仅仅是禁令的消除,更是抚摸童年的孤单所遗留下来的冰凉。显然,童年的两次经历在伊莎贝尔的心中根深蒂固,已经成为了她骨子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这也对她的生活以及她的性格造成极大的影响:成年之后的伊莎贝尔表现得压抑、淡漠,每当她讲起父母的时候,永远是一种冷漠、冰冷的口吻,甚至有一种隔岸观火的感觉深藏其中,就连她与雅各布的婚礼她也并没有邀请她的父母到场参加,而对于童年时她母亲那次奇迹般的康复,她甚至称其是“一场最戏剧化的事情”;此外,伊莎贝尔极度缺乏安全感,这一点在小说中多有表述,比如在伊莎贝尔与雅各布开始交往之后,某天雅各布早上醒来时看到:“在她的脸上,满是警醒,满是不安,这是他所不认识的伊莎贝尔。”

二.理想的缺失

小说以“9·11”轰炸美国世贸大楼这一轰动一时的事件开头,在故事展开中又加入了伊拉克战争给西方所带来的影响这些情节。但是,无论是这里面的哪一件事情,都不曾真正触及到伊莎贝尔或者雅各布。他们对这些事情毫无看法,即使偶尔表现出一些忧虑,忧虑也仅仅局限于担心伦敦是否会遭到袭击,仅此而已。雅各布曾经路遇一位布道者,他慷慨激昂地谴责伊战这场不道义的战争,雅各布在人群里听着讲演,心里想的、眼睛看的却是站在他旁边的一个女人。热血沸腾的讲演不曾在他心里激起一丝一毫的触动和共鸣,他并不关心这些事情。伊莎贝尔有一次想到,好像生活中的每个愿望都实现了,但她却隐隐约约觉得似乎还是缺了点什么,然而伊莎贝尔却并不曾费心思考究竟是缺了点什么;而当她去看画展时,她最喜欢的画恰恰是那些让人感到茫然,感到不知所措的画,“那些画中的人物,好像满怀期待一样坐在哪里,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等些什么”,这恰恰刻画了小说中人物的生活状态:没有目标,没有方向,仅仅是为生活所驱赶,赶到哪里,他们就停在哪里,不知道前面是什么,不知道自己要去干什么,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可以说,对于像伊莎贝尔与雅各布这样的人说来,生活就是一个以他们各自为圆心画的一个小小的圆圈,只有这个圆圈里面的人和事才能够引起他们的兴趣和关心,而其他的所有都与他们无关。而这样一种对与己无关的一切事情所表现出来的冷漠,则正是理想与信念匮乏的体现。

三.交流的缺失

小说主人公伊莎贝尔和雅各布迁居伦敦以后,雅各布每天去事务所上班,伊莎贝尔则在家里工作,但即使是雅各布下班之后,两个人亦是相对无言。他们极少对对方讲述自己的所见所闻和喜怒哀乐:雅各布不曾对伊莎贝尔讲过他对于自己老板的“别样感觉”,伊莎贝尔也不曾对雅各布讲过自己对于邻居吉姆的迷恋。他们各自把心事深藏心中,即使当他们的确想向对方征询些什么、了解些什么的时候,他们也宁愿在自己的脑海中徒然地思索一番,然后将其过滤并忘记。

交流的缺失让雅各布与伊莎贝尔之间日益陌生,雅各布甚至怀疑自己是否曾和伊莎贝尔亲近过:“他很应该问她的,为什么他们两个会越来越远,但是他却并不确信,是否那只是他的一厢情愿,去相信两个人在柏林的时候曾经比现在亲近过。可能这只是一种变了样子的距离,可能伊莎贝尔只是在忙些别的,一些她并不说出来的别的……”雅各布曾经试图要给伊莎贝尔讲述他看到的一盏孤零零的挂在天花板上的灯,当时他正和伊莎贝尔手挽手、肩并肩地散步;然而他想了想还是放弃了,他自说自话地想到,也许伊莎贝尔对此并不感兴趣,也许伊莎贝尔会注意到一些别的什么东西。显然,即使当两个人手挽手紧挨着走在一起、身体如此贴近的时候,雅各布却依然不能对伊莎贝尔说出心底话,他已习惯于用假想中与伊莎贝尔的交流来代替与现实中的伊莎贝尔交流。而伊莎贝尔亦是如此,她同样也习惯了不动声色,将一切埋藏在心底:“早晨的时候,雅各布又来到楼上,他跪在床前,轻轻的抚摸她,而伊莎贝尔其实并没有睡着,她只是装出睡着了的样子,这样雅各布才会相信,一切仍和从前一样,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伊莎贝尔有很多心事,只是她更愿意把这些心事封存心底,做出一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即使内心为恐惧和不安攫住,满腹心事,却也不曾想过要讲给身边最亲近的人听。

四.结语

小说透过对几位主人公人物形象的刻画以及情节的展开,在一个又一个的生活片断中展现着小说人物形形的“缺失”:美好童年的缺失、理想的缺失以及交流的缺失。事实上,无论是何种方式所呈现或者是所演绎出来的缺失都是作者哈克以另一种方式在对“生活”这个母体进行诠释。小说人物都是成长于德国经济腾飞之后,他们没有亲身经历过战争,他们不像他们的前辈,深深笼罩于犹太屠杀、战争阴影等许许多多挥之不去的阴霾之下,背负着历史的沉重与深深根植于内心的不敢摆脱也不能摆脱的心里包袱。因而,可以说,这样一代人,他们与他们的前辈有拥着完全不同的生活体验,拥有着完全别样的情怀、思想和意识,“我们的时代是一个价值在嬗变、在消失、在产生的时代,是一个原有的乌托邦体系已告涣散,新的乌托邦理想还未产生的时代,是一个正在经历破坏和自我破坏的时代——这对于今天的作家来讲是个巨大的难题,是个巨大的挑战”④,哈克以她独特的视角、自己的方式对这些问题进行阐释、演绎,并试图借用小说的语言传达她的理解和回答,不失为一种美好的尝试。

参考文献:

[1]Hacker,Katharina:Die Habenichtse [M],Frankfurt a. M.:Suhrkamp Verlag, 2006.

[2][奥] A.阿德勒:《理解人性》[M],汪洪澜译。北京:中国城市出版社,2012年。

[3][奥]A.阿德勒:《超越自卑》[M],徐佳宁,徐家康译。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7年。

[4]李昌珂:《德国文学史》,第五卷[M]。南京:译林出版社,2008年。

注 释:

①Hacker, K.: Die Habenichtse, Frankfurt a. M., 2006, S. 44. (另本文引用小说《一无所有》原文均用“(DH,页码)”的形式加以标注。)

② [奥] A.阿德勒:《理解人性》,汪洪澜译。北京,2012年,第232页。

③ [奥] A.阿德勒:《超越自卑》,徐佳宁,徐家康译。长春,2007年,第114页。

④ 转引自李昌珂:《德国文学史》,第五卷。南京,2008年,第457页。

(作者介绍:北京外国语大学德语系在读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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