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 第7期

时间:2022-04-22 02:23:06

1

淮河岸边乡村的原野是活跃而有朝气的,极目远眺,热气在大地上蒸腾,闪着光,懒散而轻柔地游动着;天上朵朵白云清闲地缓缓地飘着,日光不时抛下媚眼,调逗着在丛林间嗡嗡作响的昆虫儿;淮河岸边柔嫩的柳丝低垂着头颅默默注视着河中游动着的鱼儿。

这是初夏的季节。

当傍晚一阵细雨飘落的时候,我感觉到了冷,不是那种寒肌的冷。

在这个冷雨的季节里,淮河岸边这个淳朴的小街接纳了新来的派出所黑所长。见到他时,我感到纳闷,《百家姓》中这个黑姓的历史渊源出自何处?来不及琢磨,简单的寒暄过后,黑所长放下简单行囊便被乡长一声招呼下乡去了。

在这个冷雨季节里,这片土地上并没平静下来。

黑所长调任的第二天夜里,辖区相继发生数起凶案。

淮河岸边的刘村,在夜幕笼罩下,村民们沉浸在甜美的睡梦中,只有天上的雨在淅沥不停地下着。凌晨一时,三条黑影如鬼魅般撬开刘家的门锁进入房内,当壮年刘姓夫妇在惊醒中面对时,一把锋利的大砍刀架在了脖子上。二人拼命反抗,凄惨的叫声划破夜幕,待村民们纷纷赶到时,夫妇俩捂着受伤的头部在痛苦中……

凌晨二时,离刘村五里路的梅村一梅姓的门市部被撬开,当梅姓村民从床上跳下地时,几个黑影扑上。梅的背部和腿部已重重被击伤,头被一床被子蒙上,嘴里被塞进毛巾,手脚被捆住。随后,门市部的现金二千余元被洗劫一空……

凌晨四时,距梅村十余里的宋村的一名壮汉被尿蹩而醒,便拉开堂屋门刚欲小便,却被正在院内的黑影“刷”地用刀刺中腹部,鲜血立刻伴着门外的雨流淌地上,惶恐的家人紧急送至医院方捡了一条命……

我向黑所长报告第一起凶案时,他立即从床上跳下带两名民警一头钻进雨幕中消失……独守值班室,耳中不时传入风声、雨声;风声似一个临死的人在;雨声似受苦的鸟儿悲伤地哀鸣。我的心被这无边无际的黑夜似乎吞没了……

夜空开始发亮了,雨止了。黑所长几人疲惫地回到了小街,街道上飘荡着一股潮乎乎的味道。伴着这苦涩的味道,我给他们买回来一些冒着热气的油条。

黑所长一言不发,狼吞虎咽。我明白,相继发生的劫案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2

劫案惊动了县里,大批警力汇聚在这个偏僻贫穷的乡村。但由于案件均发生在深夜,天又下着雨,受害者均因一时恐惧而无法提供重要线索,加之现场遭到破坏,侦破工作一时陷于困境。

在案件分析会的一个角落,我见黑所长神情肃穆,静静在听,不时在本上记录着。县局刑警大队长说,这些案件绝非是孤立案子,极有可能是一伙十恶不赦的惯犯所为。黑所长的眉毛突然凝聚一起。

侦破工作在进行。调查、走访、勘验、比对……

天上又积聚起乌云,不大会儿,雨又下起来。这是那种细雨,一种不断地把那种无从目睹的小点滴向人飘过来,不久就在衣服上覆上一层冰凉而有渗透力的雨。

黑所长带领包括我在内的由几个人组成的排查小组驻进一个不相干的黄村。黑所长木着脸说:我们先以人查找破案线索,集中排查当地是否发生过有类似手段的案件。

黑所长在雨停的时候,一个人有几次独自坐在一处高坡上,没有人敢去动他。

进驻第四天,黑所长带队在黄村一窑场抓获了几名聚赌人员。在这伙人中,一李姓青年会驾驶技术,常年流窜,且有盗窃案底。

黑所长对他很感兴趣,叫上一名老民警连续审讯了二次。

后来不知黑所长用啥招从李姓青年那儿获取一条看似无任何价值却对破获系列劫案有决定作用的线索上报,指挥部以此为突破口,胜利告破系列劫案。

黑所长荣立个人二等功。

这年的春天,雨天真是很多,稀稀落落地一直在下着。那天傍晚,空气别的闷热,我和另外一名民警无聊地侃着话,声音都很低,却很深沉,仿佛也浸透了闷热。雨越下越大了,它们在屋顶上的施威中止了我们的语言。黑所长独坐窗前一张椅上,望着窗外,有几滴雨突然斜射钻进落在桌上,好像在发出什么警告似的,伴随着雨点,室内浮起一股泥土气味。黑所长突然从卧室内拎出一把二胡来,独自坐在椅上调弦。

所长多才多艺。我奉承道。

他用眼瞟瞟我,半天才道:我只会一个曲子。

哪个?

阿炳的《二泉映月》。

呵,我最爱听这首曲调了。

献丑了。

黑所长的手动了起来,有点哀婉的曲调顿时在室内萦绕。他的双眼紧闭,似瞎了阿炳那般,一点也没有做作感。

外面的雨似乎停止了,我悄悄站起来捱至门口,小街上多了嬉闹的孩子,门前的大槐树的叶子比平时更加新绿,带着水珠的叶子,在阵风的吹拂下,一阵摇晃,水珠便似一阵骤雨落在地上,顿时融进泥土中。

黑所长的曲调止了,他的双眼却一直紧闭着,似在颤动。

我明白,阿炳是他的心灵上的朋友。

3

黑所长在荣立二等功后,又相继将辖区的两起盗窃积案攻克,一时间,在这个小乡、两万多人口的土地上,黑所长的名字家喻户晓。

这天上午,邮递员送来一封普通的信,信封上是“黑所长收”,地址为“内详”。我明白这又是群众寄来的匿名举报信,便径直送到黑所长办公桌前交给他。他当场拆开,眼光一睃,嘴里蓦地浮上轻视的微笑。

小丑跳梁!他抛出一句话便把信交给我。

我仔细一看,这信只有从报纸上精心剪下的字拼贴一行文字:我们会问候你的!

一封恐吓信。

黑所长满打满算调到这儿才一个月,甚至有的村干部只闻其名不见其人。这显然是相继破获一批案子才引来这封恐吓信。

老子从警二十几年,风里来雨里去,啥事没遇见过,甭管它就是!这是一种心理战术,它首先想摧毁你的意志。呸!我姓黑的当警察第一天起就看不起这类勾当!

黑所长有点愤愤然。

过了两天,黑所长的老婆从县城打电话说,有天夜里自家居住的平房玻璃被人砸烂了。我知道后,立即劝黑所长回去看看。当天中午,黑所长赶到看守所提审一名盗窃犯罪嫌疑人时抽空回一趟家。在家呆了半小时没见到老婆,便跑到老婆单位找到了她,轻言轻语地说上一会儿话。他走后,老婆单位的几位女人羡慕地说:这样的男人真细心,特别又是一个当警察的男人。他老婆不知如何回答。

回所后,黑所长说:真遗憾,没空和老婆亲热下。

我们都笑了,气氛甚是轻松愉快。

这天黑里,挟着凉爽的微风,小街的人早早歇息了。黑所长忙完手中的卷宗便一人独自走到小街尽头的小河边。这是一个比较偏僻的安静地方,天空里有几颗星在闪烁,潮气从河面上升起。远远地,我看到黑所长先是蹲下,继而一屁股坐在地上,身边的柳条来回摆动着,手中的烟火星儿不时地放出亮来。

黑所长的心事同夜色中交融在一起。我猜不透。

次日上午,难得的一个不下雨的好天气,黑所长一上班就叫上我:咱们到梅村看看。

刚出门,黑所长的电话响了,他返进室内接听电话。几分钟后出来说:老婆单位组织人到湖上看鸟。娘的,挺有雅兴。

我笑笑没搭腔。

到梅村几个村民组巡查一番后,已是中午时分,天上一片云彩也没有,一丝风也没有,太阳一动不动地高悬在天空,空气不动地凝滞着。这时,梅村治安主任风风火火跑到黑所长面前气喘咻咻道:所长,你家里出事了。

啥事?他问。

你妻子正在医院抢救。

上午打电话说到湖上看鸟,怎么这会倒进了医院,黑所长自言自语。

所长,快回去吧,打电话的人说很危险。治安主任催促道。

我和黑所长赶到县医院时,他老婆已躺在太平间。他老婆单位已报案,辖区民警正在展开调查。我们才知道,当天上午他老婆在鸟岛看鸟时,一个人不知怎么地走到湖边,后来在湖中发现时已濒临死亡,紧急送到医院时,人已经不行了。

后来流传的消息传至黑所长耳中,有一名在湖上打鱼的当地人在远处隐隐约约看见他老婆是被一名男人强行推下湖的。

立案归立案,没有找到目击证人和一丝证据,警方只好当做悬案。

黑所长在空闲时曾独自一人到湖边查访过,最后不得不放弃。

黑所长后来对我说,他坚信他老婆是他杀。

4

老婆死后,黑所长没有再娶。失去母亲的女儿在父亲的呵护下,十八岁那年考入省高等公安专科学校,女儿发誓当了警察为母亲洗冤。

那年的仲春刚过,在一个细雨纷纷的傍晚,黑所长离开了淮河岸边那个令他自豪和伤心的乡下小街。

三个月后,我也告别了那个令人回味的小街,却再没有机会和黑所长朝暮相处了。

黑所长在后来十年间荣升为县局主管刑侦的副局长,破获了一批又一批案子,荣誉一个接一个。但听相识的人说,黑所长变得更加沉默了,案子一破就会喝上几杯酒(禁酒令是后来出台的)。

再后来,听说黑所长(应该是黑副局长)出事了。也是一个早春的季节,也是一个细雨绵绵的傍晚,跟随黑副局长多年的一个老刑警退休了,恰逢这个雨天,恰逢黑副局长带队成功破获一个诈骗案子。老刑警邀老上司到家喝上二杯,他于是踏着泥泞到了县城边上老刑警家。老刑警唯一的儿子二十多岁,大学毕业尚未就业,学农业的,当晚不知从哪弄来一条很不错的蛇当下酒菜。大学生讲究,杀蛇时专门把蛇血留下来,又特意把蛇血和酒混在一起在酒桌上敬他,说是大补。

黑副局长喝过的各类酒不少,就是没有喝过这种酒,刚饮一小口,胃里头向上翻。老刑警的儿子哈哈一笑把混合的蛇血酒一饮而尽……

黑副局长在半夜时分回到卧室躺下不久,刑警大队值班民警向他报告,他们根据群众报警出警当场抓住一名正实施的年轻人。

在审讯室,他一眼看到的年轻人竟是老刑警的儿子。他头脑一下晕眩倒在椅上……

老刑警的儿子被判刑后送进了监狱。

老刑警逢人就唠叨:都是那蛇酒惹的祸……

黑副局长从医院出来后就主动辞掉了职位。过了半年,刚满五十三岁的他提前办理了退休手续。

据了解黑副局长的同行说,他退休后曾干预女儿当警察的事。女儿被他说得刚产生动摇时,他却独自在室内流下眼泪;最后当女儿穿上警服以后,他多次趁女儿工作休息的空间,把警用标志小心翼翼地摘下后再挂在警服上面,一个人情悄地端详许久,许久……

唉!老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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