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野草》文本中看鲁迅的生命意识

时间:2022-04-21 02:49:57

从《野草》文本中看鲁迅的生命意识

摘 要:《野草》是鲁迅极具个性化的逼视灵魂的生命独语,是鲁迅生命哲学的诗化表达,是他面对个体生存困境的灵魂告白。《野草》的创作时期,鲁迅在精神上和心理上正处于孤独苦闷、阴暗虚无,同时又进行着悲壮的反抗与人生哲理升华的特殊时期。本文旨在从散文诗集《野草》中展现鲁迅在特殊时期的特殊心态,展现鲁迅独有的生命意识。

关键词:《野草》;鲁迅;生命意识

《野草》共二十三篇,1924年至1926年写于北京,1927年结集出版。它虽然仅是一本七十余页的小书,但由于艺术的奇诱、风格的独特、思想的深邃,成为中国乃至世界文学艺术宝库的经典。《野草》是一部既关注现实历史和个人生活,又超越现实历史和个人生活,也是鲁迅思索人生、叩问存在的生命之诗。其中流露着他把握不住人生的苦闷和寂寞,又燃烧着他不断探索追求的进取精神的火焰,作品表现着鲁迅独有的精神世界。

一、孤独寂寞的荒原

英国象征主义诗人艾略特的代表作《荒原》,曾为我们展示了一个万物萧瑟,生机寂灭的西方社会。春天原本该万物复苏,生意盎然,而在诗人的笔下,现代文明的象征――伦敦却是一片枯萎的荒原。在这没有生气的栖息之所,人不生不死,虽生犹死,心中唯有幻灭和绝望,人们在浑浑噩噩中走向死亡。诗人把现实社会比作地狱,把现代人视为没有灵魂的幽灵。

作品是时代的写照,是作家情感世界的投影,散文诗集《野草》也为我们展现了一片荒原世界。1924年~1926年,正是北洋军阀统治北京,各派军阀不仅充当帝国主义列强的走狗,而且连年混战,争夺对“地狱”的统治权。1924~10月,发生了北京,直系军阀吴佩孚被赶出北京,皖系军阀段祺瑞在奉系军阀的支持下当了权。段祺瑞执政府极其惨酷独裁,制造了“五卅”掺案、“八一三”惨案、“二七”惨案等,对徒手请愿的市民学生进行疯狂屠杀搜捕。

在鲁迅所生活的时代,到处都是“灰土,灰土…灰土…”,“倒败的泥墙”“断砖迭在墙缺口”,破败的意象令人联想到了一个土崩瓦解,四分五裂,一片混沌的荒原世界。在《野草》中充满着这样的意象群:“夜”“荒野”“孤坟”“冰谷”“荒海”“深渊”“丛葬”“地狱”“墓竭”……

《影的告别》写于1924年9月24日,文章的环境描写更是无处不写黑暗,这篇散文的内容很短,不过四百字,但“仿徨”、“无地”、“黑暗”、“吞并”、“消失”、“黄昏”、“虚空”、“黑夜”这一类词共用了二十六次,其中“黑暗”一词八次出现,足见作者当时的心情是多么愤懑和压抑。这是当时北洋军阀统治的黑暗现实给作者精神上的重压。

文中明与暗给了“影”生命,可它在两处都无以存身,无法安顿,前行会消失,后退被吞没。正如铁屋子里被惊醒的人们,苦痛的是“梦醒了无路可走”;即使打破铁屋,黄金世界和天堂又在哪里?向后是无处可退,向前更可能跌人虚无的深渊。一切都是“黑暗和虚空”,影只能在黑暗里沉没。

这种对生存困境的深深的无望和自我挣扎,又再一步转向对自我灵魂的拷问:“抉心自食,欲知本味。创痛酷烈,本味何能知?……”(《墓碣文》)。既然剥开自己的血肉反躬自问也得不到答案,最终仍只能选择“走”――面向坟的终点。

(《过客》)

《淡淡的血痕》中作者指责造物主使人类受苦,使天变地异,使生物衰亡,制造荒坟,冲淡苦痛和血痕,斟出微甘的苦酒,借以麻醉人们的灵魂。鲁迅那犀利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1中国的现实。随着对现实剖析的加深,他越来越感到在这个旧制度旧传统统治下,人们生活在黑暗重压下,生活在死气沉沉的社会里,只能在“无物之阵”和“无物之物”的太平世界里,衰老寿终,这种苦闷、压抑、绝望的情绪占据了鲁迅的心。

鲁迅在《呐喊自序》中所说:“叫喊与生人中,而生人并无反应,既无赞同,也无反对,如置身毫无边际的荒原,无可措手的了,这是怎样的悲哀呢,我于是以我所感到者为寂寞。”如此艰于呼吸视听的非人间,既无同行者,也无响应者,甚至并没有真的对手,一切阴冷寂寥。群众永远是戏剧的看客,赏鉴先驱的牺牲(《复仇》);无物之阵都一式点头,使猛士无所用其力(《这样的战士》),这都使人感到未尝经验的百无聊赖。不惮于前驱者的生命力在这荒凉、残酷、死寂的四周日渐消沉。

二、绝望中的希望

从清代末年的反抗斗争,经过辛亥革命的热烈与失望,一直到北洋军阀统治下的生存搏斗,鲁迅都是以一个热诚的改革者的身份参加的。开始,他的心也曾充满过“血腥的歌声!”,它充满着战斗的热情和希望。而后来,他因为失望而变得虚无,感到一切都是“空虚”。

但在鲁迅心中“绝望之为虚妄,正如希望相同”(《希望》)。这是一种“绝望的反抗”,是一种知其不可为而又不得不为之的现实选择。生命的重心,也就落在了创造的现在或行动的过程本身之中。人自身及其现存便成了他唯一财富和唯一选择,在无所假藉无所寄托中,人自身被迫承担其存在的全部责任。

在鲁迅笔下,前途未卜的“过客”(《过客》)和终于被“奴才”而不是被“主人”赶走的“傻子”(《聪明人和傻子和奴才》)以及为子女耗尽了自己一生心血但最终却被遗弃了的悲哀而愤怒的“母亲”(《颓败线的颤动》)等,这些意象不仅是他为自己的命运所作的悲剧象征和自况,而且表达了鲁迅对自己的命运和历史责任的深刻洞察和自觉承担。

但是“野蓟”经了几乎致命的摧折,还要开一朵小花(《一觉》)。正如《野草题辞》中:“过去的生命己经死亡,我对于这死亡有大欢喜,因为他曾经存活,死亡的生命已经腐朽,因为我借此知道它还非空虚”。《希望》中:“这以前,我的心也曾充满血腥的歌声:血和铁,火焰和毒,恢复和复仇。而忽然这些都空虚了,但有时故意地填以没奈何的自欺的希望。希望、希望,用这希望的盾,抗拒那空虚的暗夜的袭来,虽然盾后面也依然是空虚中的暗夜。”虚无的生命感总是伴随着痛苦和希望,但痛苦也许还体现出一点对生命的执着关怀。鲁迅之所以是鲁迅,就在于他虽然确信“惟黑暗和虚无”才是“实有”,但又从未停止过对它进行的抗争。

《失掉的好地狱》中尽管有荒寒的野外、阴森的地狱、鬼魂的尖叫、刀山、油锅、野兽、恶鬼牛首阿旁、畜生,但作者在《野草・英文译本序》里说:“但这地狱也必须失掉。”。他在沉默中进行着生命绝望的抗争,为了新势力的成长,不惧怕自己的“死亡和腐朽”而进行战斗。“荒原”是颠覆一切之后唯余的破坏者的精神废墟,然而鲁迅主张连这废墟的“荒原”也要一并扫除,连同整个《野草》意象世界,一切将被摧毁殆尽,然后是一个崭新的世界。

所以鲁迅在《淡淡的血痕中》歌颂“叛逆猛土出于人间”,他将要起来使人类苏生或者使人类灭尽”。猛土是孤独的反抗者形象,他像巨人一样站在大地上,从现实中不断获取生命力。这种曲笔旨在唤醒充满丰盈的生命力,去对抗那无意义的一切存在,从而实现生命意识的创造力。

三、向死而生的反抗

生和死是存在的两个对立面,生命的残缺带来了生命的意义。正因为深知自己“从旧垒中来”“背着因袭的重担”,“灵魂里有毒气和鬼气”,鲁迅才能直面自己“向死而在”的残缺和有限。他“在灵魂中揭发污秽”,又“在所揭发的污秽中阐明那埋藏的光耀”。

《死火》一篇中对生与死进行了辩证的认识。火本应是燃烧跳跃,永无定型,在运动中充满生命力的形象。但“死”的火却“毫不摇动、全体冰结”,凝固、枯焦、静止。死火要么冻灭要么烧完,冰谷中苏醒的“死火”面对着非此即彼的生死难题。“我”为了救“死火”出冰谷才用温热将它惊醒,这本是拯救生命的形式,但“死火”的燃烧就意味着死亡的命运,反过来冻结于冰谷才成为永生。

但死火如果没有被温热惊醒,将冻结在冰谷中,直到冰冻灭亡。它将永远无法象“快舰激起的浪花,洪炉喷出的烈焰”一样,在危险与毁灭的陪伴中感受哪怕一刻迅急而光明的感觉,所以最后死火选择了不如烧完的结局。在这里《死火》主题被复杂化了,要求生就需赴死,苟且的生,不如辉煌的死。

在《雪》一篇中,作者描写了“江南的雪”和“朔方的雪”。“江南的雪”洁白、滋润、壮健、明艳,它以自身的滋润粘结而成闪闪生光的雪罗汉,雪罗汉尽管“闪闪生光”,但晴天一到生命即“消释、褪尽”了;“朔方的雪”却是由“死掉的雨”化成的孤独的精魂,如粉,如沙,决不粘连。虽然孤独,却始终蓬勃奋飞,旋转升腾,活生生地具有大自然的有机生命,它是自由、独立的生命存在,参与着大自然的生命过程。

鲁迅以“江南的雪”和“朔方的雪”两种生命意象互相对照,肯定的是“朔方的雪”孤独的精魂。两者的对比,隐透出作者对生命升腾自由的崇尚,对生命存在形式的抉择:宁可死后化为自由独立奋飞的精魂,也不愿牺牲自己凝结成无生命的美好假象,短暂自由地死胜于永恒凝固地生。

鲁迅钟爱这些在灭亡面前挣扎求生的生命意象:冻结的死火,困顿而倔强的过客,捣毁破屋的傻子,被钉杀的人之子,落尽了叶子伤痕斑斑的枣树,陷入无物之阵的战士,情愿在黑暗里沉没的影……。这些遭残损遭践踏的生命被死亡和更高的新生的痛苦撕裂着它们的灵魂,这些生命一面要为自己的“生”“在旱干的沙漠中间,拼命伸长他的根,吸取深地中的水泉,来造成碧绿的林莽”,一面又“使疲劳枯渴的旅人,一见就怡然觉得遇到了暂时息肩之所”。

《一觉》中写道:“我常觉到一种轻微的紧张,宛然目睹了‘死’的袭来,但同时也深切地感着‘生’的存在。”“坟”的终点是个体生命终结的标志,但人的存在是“向死而生”。死亡,本是生命的一个部分,正是因为个体的死亡,才有类群的新生,“由生到死的个体生命在由死到生的持续发展中得到延伸”。

鲁迅对死的咀嚼,正联系着对生的把握。生与死是贯穿整部《野草》的逻辑链条。在“生存――死亡――重生――再度死亡”的生命版图上,鲁迅一次次把生命推向生死的绝望边缘,同时又在绝望中抗战绝望,实现主体生命意志的不断积累和张显。死中问生,以死证生,表达了自己深沉凝重的生存思考。这是鲁迅自己选择的生存定位,他是一个站在黑暗和光明交界线上的战斗者,是以自身的灭亡速朽成全人类生命进化不息的牺牲者。

参考文献

[1]《野草》鲁迅,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年版

[2]《研究》,孙玉石,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2年版

[3]《反抗绝望――鲁迅及其文学世界》,汪晖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

[4]《鲁迅的生命哲学》,王乾坤,人民文学出版社,1999年版

[5]《意象细读》,张园,华中师范大学(文学系)硕士学位论文,2000年5月

[6]《从看鲁迅的生命意识》,蔡晓华,华中师范大学(文学系)硕士学位论文,1999-9-6月

[7]《生命之诗――鲁迅论》,张小,安徽大学(文学系)硕士学位论文,2004年5月

[8]《鲁迅的创作心境厦情感世界》,甘素江,河北师范大学(文学系)硕士学位论文,2004年5月

作者简介

白彩香,郑州华信学院综合部,助教,河南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

彭月星,郑州华信学院综合部,助教,南阳师范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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