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丢的时候

时间:2022-04-20 09:38:37

车子丢得很偶然。

老尚把自行车扎到图书馆外边的人行道上。老尚扎车子时,还专门把车子往棚变压器的水泥柱上靠了靠。春末的天气,风多,招不好就会刮倒的。老尚仰脸看了一下天,阴沉沉的,像要下雨的样子。

老尚锁好车子,扭脸往图书馆走。后边花坛边坐着几个人,说说笑笑的,一派祥和的气氛。老尚的心情突然有点好。

老尚拐进了图书馆大门。

花坛边坐的两个人开始对话。

“今天不会有好车子了。”

“刚才那车多好!都锁上了,那家伙怎又犹豫着把车挪到了看车那儿。”

“这辆车咋样?”指老尚的。

“不咋样。这车子十年都不依了。车铃也剩一半了;你看那链子盒磨得,窟窿麻疾的。”

“凤凰的,是个名牌。”

“不是凤凰的能骑恁长时间!破车子都是名牌。”

“弄不弄?”

“别急,再等等。这车子老王能给几个钱?”

“他不给四毛(四十块)钱。”

“想得美!你真嫩。一半。三毛他都嫌亏。这些货,黑着呢。”

“那不弄算了。这人多的地方,招不好……”

“不弄,空手回去呀!咱空过手吗?”

“那……”

“唉,算咱命不好。待会儿试试,打不开咱往别处去。”

他俩走到车子跟前。一共是六辆,都是破得不行。瘸子里挑将军,还就说老尚的有点明,还是个名牌。

“这地方是最后一次。好一点的都不往这儿扎了,危险就来了。”

瘦子拿着一串钥匙试,啪就打开了。“看来这车与咱有缘分。”他笑了一下。

方法有四种。一种是撬,那得是背地方或晚上。用大起子,在那老式锁上,插两片中间一别,锁就散了;另一种文明,拿几串钥匙或万能钥匙,试着开,慢一些,但保险;第三种是掂。肩上挂个绳钩,外边衣服罩着,钩子挂在后依架上,把后轱辘挂离地,掂走,也有点神不知,鬼不觉;第四种最方便,看准好车,叫来一辆的士,把车迅速搬车上,拉走。在这地方,只能采用文明的方法。

“打不开就算了。看来这不值钱货与咱有缘分。推走吧。”

两个小时后,老尚从图书馆出来了。周末人真多,找不来啥好东西看。

老尚走着掏着钥匙。变压器旁不见了车子。怎么,这地方也不让放车了?老尚一头火。操他娘,这年头,啥都逼穷人!啥都被利用起来,当成赚钱的工具!图书馆门前扎车原来不要钱,现在也有了看车的。这人行道边又不碍谁的事,也不让放车子了!不过,老尚马上便疑惑起来,人家的车不都扎得好好的嘛!是不是他们来得晚,查车的走了?老尚四下找起来。

“26”车子;棕红色的漆早已剥落得面目全非;车篓是直条条的,不是胡椒眼那种;座是12根弹簧拉着的老式大座。老尚老远就能认出自己的车子。

老尚先往东边找。路两边扎的车子很多,但没一辆眼熟的。明大旗鼓扎着,让人看着的车子没有老尚这种的。

老尚又折回向北。图书馆门口看车的老娘们笑眯眯地瞥了他一眼。老尚心一沉,车怕丢了。看车人为了揽生意,常常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然后幸灾乐祸:“舍不得两毛看车钱,大疙瘩丢了!”

老尚和这老娘们吵过架。老娘们第一次在这儿看车,老尚刚扎那不到十分钟,从图书馆出来,老娘们就别着要钱。老尚刚好兜里没零钱,又因图书馆门口从来没人看过车,于是俩人便吵了起来。

老尚怀疑是这老娘们做了手脚。

老尚把东西南北500米范围内扎的所有车子都看了一遍,这才确信车子真是丢了。老尚直拍脑门子:就这车,就这车,还有人偷?!你卖给谁呀!

老尚扎车从来都是大咧咧的,随便找个地方,一扎就是大半天。老婆曾埋怨过他。老尚不耐烦道:“就咱这破车,扔了都没人拾!”

确实这样。前年老尚去北郊办事,把车就扎在这图书馆门口(那时还没看车收费的),坐公交去了。回来已是大半夜,夜班车一下把他拉到家门口。他疲乏得不行,进家门倒头便睡下了。一睡睡到第二天九点多,醒了,才想起车子。哎呀,车子要丢了!慌着上车,没锁,这又快一天,还在闹市口,怕……老尚不抱任何希望地搭车去了图书馆。远远地便看到自己的车子安安静静地放在那里,毫发无损。老尚一阵感叹,真是路不拾遗呀!

回家向老婆炫耀。老婆奚落他道:“这年头还路不拾遗?再别说你这车子太破了吧,还不知寒碜!”

天没起风就淅淅沥沥下起雨来。老尚站在雨地里,一阵一阵发愣。车子每天就是他的小伙计,小马驹。想往哪去了,一拍那半拉车铃,脆脆地,偏上腿就上路了,比老婆还受用。车子给他那孤寂的心增添了不少的乐趣和活力,甚至还有希望。

车子除了架子,几乎每个部位都出过毛病。车胎、闸木、脚蹬换得可说不知其数;支车篓的钢筋不是原装,原来的太细,承受不了重物,坏了后,他找了两根粗的,砸了几个眼,拧上去的;链子盒的盖经常掉,一掉,链子上的油就把裤腿弄脏了,于是,他就用锡把盖子焊上去了。如今,盖子磨烂出几个窟窿眼,都没再掉过。修车的小常不知是戏谑他还是夸他:“还是这名牌车,有个好架子。”意思是说,他这车只剩个架子了。

车子买十六年了,老尚记得清清楚楚。1991年春上,就是这时候,是在百货站买的,批发价178元。那时钱顶事儿,老尚还有点心疼,不过要做生意,得有个像样的车。

天已渐渐黑了,雨也有点大起来。老尚无望地去了附近的绿化派出所报案。

派出所只有一个人值班,正在唔唔唷唷、嬉皮笑脸打电话。看见老尚进来,捂住话筒,脸一绷:“干啥?”

“我的车丢了。”

“什么车?大车还是小车?”

“小车。”

警察看了他一眼。警察三十多岁,有点皮笑肉不笑的样子。

老尚心里一凉。

“车牌号?”

“0901……”老尚平时对车上的钢印号记得很清,现在一激,突然有点想不起来了。

“前边还有什么字?豫A还是豫C?”

“没有了。”

警察乜斜着眼又看了他一眼,刚想再说句什么,话筒里边“咚咚”拍起来。警察松开捂话筒的手,脸上又绽出笑容来。

“你干吗呀你?”一个嗲声嗲气的女音传出来。

“没什么,在处理一点小事。”

“今晚过不来了吧?”

“不一定。等一会儿看有……”

“我可不等你了,啊。”

“嘻,不等我,看你能睡得着。”他很下流地一笑。

老尚被冷在了一边,有点急,便在屋里来回走动起来。这公家的电话,看来一打就没头了。老尚心里有点愤愤的。

警察终于从话筒里解脱出来。看见老尚还站在那儿,便有些不耐烦:

“你怎么还不走?”警察已看出老尚的身份了。

“我这不在报案嘛。”

“不就一辆自行车嘛,回去听消息吧。”

“你知道我的啥牌子?啥样子?”老尚有点较真。

“啥牌子,啥样子,自行车丢失都是不好找的,我的老同志!”警察摊摊手,又摆摆手,有点奚落地示意让老尚走。

老尚有点来气:“你们就是这样对待报案子的?”

“你说怎样对待?大案要案还破不完,你这不是在添麻烦嘛!”警察也有点变脸。

“案子还分大小吗?”老尚有个甲亢的毛病,一遇气或激动,脾气就上来了。一上来,就想扎着架子吵架。

警察一看老尚是个倔子,说下去没什么意思,便趁坡下驴:“好,咱不多说了,我给你记录一下,你说吧。”

老尚把自行车特征描述了一下。

警察把老尚打发走,望着他的背影,不由骂道:“傻×,就这车子还来报案,扔了都没人拾!”

老尚一脚深一脚浅地回到家,淋成了个落汤鸡。

老婆看他那失魂落魄的样子,问他咋了。

“车丢了。”

“咋回事,又是没锁吧?”老婆以为他又是开玩笑。

“锁啦,我记得清清楚楚。我刚进去一会儿。”

“又去那破图书馆了?看看看,看死你,那股票上赔的钱也不会赚回来。就你那一根筋、傻帽、弱智,还炒股票。你不赔谁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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