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牵身系陆佑堂

时间:2022-04-18 04:41:47

从本科生到研究生、从助教到老师,读书、做研究、工作,循环不息。就这样,三十年的岁月便悄悄溜走了,而且还是消磨在同一地方――香港大学陆佑堂。自己偶尔回首,也不禁有点难以置信!

巍峨雄伟的陆佑堂大楼,庄严地矗立于半山薄扶林道和般含道之间,敞开怀抱,像在呼唤着莘莘学子的前去。山路是蜿蜒崎岖的,就如求学之路难行,更何况要进入香港的最高学府,非得加把劲才能挤进“明德格物”之门哩!

陆佑堂是香港大学的主楼,欧洲式的建筑,在校园各个教学大楼之中,最是典雅,书卷味也最浓,也最令我神往。犹记得当年自己获得大学录取,知悉文学院各学系包括自己修读的中文系都栖身陆佑堂中,真是兴奋莫名,颇有踏上青云顶端,飘飘然的感觉。

最初,大学生活曾令我感到迷茫:上课时数不多,一周六天才上五六节大课;上课时又没有固定座位,身旁的同学如走马灯般,面孔团团转,大家仿似陌路人。太自由了!太没纪律了,像掉了舵!对于我们过去长期习惯规律化,每天上八九节课的中学生来说,大学太松散了,同学与同学之间也显得很疏离,生活顿然变得落寞、无聊。然而随着主修学科定下来之后,身旁的面孔也慢慢地相熟了,之前下课后便匆匆离开教室的情况日渐减少,反而同学之间于课余围拢在一起,谈天说地,商讨功课,搜集资料的时刻频繁起来,学习的气氛也弥漫在陆佑堂两翼的庭园小荷花池畔,以及藏书如汗牛充栋的大学图书馆内。

大学的冯平山图书馆是我们这群主修中文科学生最喜欢流连的地方。它在图书馆六层大楼中占了两层,一层开架,一层闭架;另有一间期刊室,专门收藏新旧报刊和杂志。众所周知,港大的中文藏书,质量在东南亚是有名的。过去在中学念书,图书馆其实只是温习室,谈不上有什么藏书。而今身在冯平山,浸淫在书山纸海之间,试问怎不教我如饥似渴,急不及待要饱餐一顿?三年的本科生涯,我最爱坐在期刊室的刊物架旁,随手翻阅新到的杂志学报,品尝各类“美食”,煞是痛快!课余又经常跑到闭架那一层坐上数小时,请图书馆工友到书库替我找来需要的书刊,翻查阅读,其乐无穷。回想起来,真要向当日忙得不可开交、见了我便头痛的工友说声对不起和道谢!如是这般,我的中文学科知识便在图书馆的岁月消磨中累积起来,为后来从事中国文学研究打下了较坚实的基础。

我最爱大学生活的自由自在,但它绝不是散漫、没节制的颓废。的确,我们可以较自由地按自己的兴趣选修学科,也可以不上大课,但决不可不交习作,不上小组讨论课,甚或不去考试,毕竟,大学也重视同学的学习进度和教学成效。否则,港大毕业生又怎能跟其他院校的毕业同学竞争而不落下风呢?所以,我们的自由还是有点限制的。事实上,在自由与限制之间如何取得平衡,也就是我上大学后学会自己独立处理问题的一个考验。

不要以为香港大学是一所世界闻名的学府,学生便只会一味读书。如果你有这种想法,就大错特错了。对我而言,阅读是一大乐趣,这种乐趣,一直延伸至今,有增无减。然而阅读不是为了成绩,而是个人知识的追寻和发掘,终生受用。港大的同学大部分都是资质优秀、脑筋灵活的年轻人。我们追求知识,但绝少是书呆子之流,反而善于安排时间,尽情享受大学多彩多姿的课外活动。我至今还难以忘怀的,肯定是中文学会每年一度举办的送旧迎新茶聚和春茗。送别毕业生、迎来新同学,都让我感触良多。尤其是当自己做了老师,每年看着相对三年的学生离开,总是有点黯然神伤。可幸新学期总会迎来一班踌躇满志的年轻人,内心那股任重道远的使命感也受到刺激,教学工作像注入了生气。常言道:“诲人不倦”,真有些道理!春茗是中文系师生畅聚的春节活动。猜灯谜、舞狮子、师生表演等,尽情地交谈,玩得不亦乐乎。春茗不仅保存了传统节日的精神,更能促进师生的感情,所以平日即使是较为内向疏离的同学,也会感受到春茗的温馨和暖意。然而世易时移,随着人的价值观的转变,现今大学生对于这样旧式的活动已经不再充满兴致,中文学会因此取消了送旧迎新的活动,而每年参加春茗的同学也寥寥无几,只成了学会干事与老师的小圈子联谊,名存实异。

每次回到陆佑堂大楼的办公室,总有回家的感觉。不,说得准确一些,应该像回到家中的书房的分店。如斯宽阔的分店,四周书架壁立,架上塞满书本;窗明案净,窗外白兰树飘来阵阵花香,看书和写文章都会事半功倍。试问对一个惯于栖身蜗居的香港人来说,岂不是梦寐以求的洞天福地?事实上,我在书房分店的日子,算起来一定较在家里的时间多;会学生、聚良朋、做研究,很是惬意!我的书房分店曾搬过五次,由最初当助教时在地下陆佑堂的左翼,继而迁到二楼,都是和其他助教分享的。后来当了老师,被分配到大楼的最高层三楼,与中文系的办公室相邻,之后又曾两番迁移。古时孟母三迁,为了儿子;我的三迁,却为了有较多空间容纳自己的藏书。读书人岂止有家累,还较常人多了一分书灾的威胁哩!假使没有陆佑堂书房分店的收容,我回到家恐怕会无安睡的地方。

丰子恺有一篇散文《渐》,很是耐人寻味。他告诉我们,时间是个大骗子,它渐渐地、蹑手蹑脚地消逝,让你不知不觉。文章的妙谛,发人深省,我更有切身的体会。从第一天踏进香港大学陆佑堂大楼起,我的生活便离不开两个家了。读书和教学浑然一体,乐在其中,岁月就在规律化的迎新送旧中悄悄地溜走,晃眼间才惊觉自己早已鬓发满霜!陆佑堂大楼却依然如我初相识时的模样,没有半点沧桑,反而成了受保护的文物古迹,声价倍涨。陆佑堂啊!你见证了不知几许学子的茁壮成长,而我更是在你的庇荫之下过着丰盛的人生。可是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今年是香港大学建校百年的大日子,校园扩建计划将会如期完成,而中文学院(之前称中文系)稍后便与文学院其他学系一起,搬往距离陆佑堂不远的现代化教学大楼。我不晓得其他人的想法,但我内心是万分不情愿的。三十年的情缘一朝断,日后咫尺天涯,又岂不叫我感到无奈和失落哩!

(作者简介:杨玉峰,香港大学哲学博士。现任香港大学中文学院主任、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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