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车开到路尽头

又一群人蜂拥进来，房间里更加吵闹拥挤，张晟下意识地往后退，直退到窗台边动不了。来的人有两种：车主和为车主助势压阵的帮手。来人的目的却是同一个：讨还各自租赁到乐孚公司的私家车。

尽管这些人都满脸凶相、气势汹汹，指着张晟的鼻子叫骂，但张晟对他们丝毫没有反感情绪。打心眼里说，他很同情这些车主们，毕竟，自家几万几十万一辆的私家车，被乐孚公司租赁来后偷偷转手抵押到典当行。车不见了，钱却分文未得，谁心头不是窝着火呢?

从公司老板罗智琼被广州警方带走开始，乐孚公司的人都已作鸟兽散去，张晟却选择了留下。

能人，能女人

大学毕业三年后，直到到乐孚商务公司上班，张晟才过上了好日子。

张晟对“好日子”的要求并不高：工作稳定，收入过得去，关键是环境和谐，能够让他静得下心看书准备考研。对于能得到老板的赏识，可以说他压根就没想过，但老板罗智琼却对他青睐有加。

两个月前到这家公司应聘时，面试他的就是罗智琼。面对坐在宽大老板桌后30多岁，保养甚好，风韵犹存的女人，张晟出乎意料地感觉到很轻松，以致他第一直觉是碰上了传说中那种“和善可亲的老板娘”。后来他得知，罗智琼就是老板，不是“娘”。

到乐孚公司后张晟做的是办公室文员，主要处理些工作衔接和文书材料，这是他主动提出的。他记得当时提出要求时，罗智琼似乎静了下来，盯着他看了几秒钟后就爽快地答应了：“我很欣赏踏踏实实的年轻人。”后来有同事悄悄告诉他，罗总喜欢的就是他的老实。

老实的张晟也遇到了尴尬的事情。刚到公司才几天，一次和老板罗智琼一起出门办事，罗智琼一边开着自己的“蓝鸟”，一边和他闲聊，有意无意地说起她过去的一些事情，而且是毫无保留毫不避讳的样子。这让张晟分外紧张，他当然知道职场中老板雇员应该保持的距离。但最终手足无措还是被罗智琼的轻松消解了，而在小心翼翼地倾听中，张晟体会到罗智琼当老板的不易。

10年前嫁给一个到内地做生意的台湾老板时罗智琼刚24岁，从北方某财经学院毕业的她没有再工作，而是悠悠闲闲养在家里做起了全职太太，生了两个小孩。但正当她逐渐接受了把悠闲当作一辈子的生活主题时，现实却发生了逆转：年过40的老公毅然决然和她离了婚，带着两个孩子回了台湾，而失去了靠山的她迫不得已开始自立门户……

“人是经历的动物，经历了才知道自己该活出个什么样。”在罗智琼最后的感慨中，张晟分明地感觉自己已触及到了罗智琼的内心深处。这种感觉很快从受宠若惊演变为彻头彻尾的感动，加上罗老板还认真地关心自己的家庭、工作和考研等情况，张晟心头油然而生“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

张晟自然没有为罗老板去死，他反而得到格外的器重――才到乐孚公司不到一周，他就被老板罗智琼安排独立负责筹备开展一项新业务。罗智琼对他说，公司主业一直不稳定，看起来什么都在做，其实什么都没做好，选择一个新项目运作，是公司长远发展势在必行的，“你的踏实，让我能放心让你来负责这个项目。”

后来张晟才得知，这个新项目就是“汽车租赁”这个新兴业务；而让他来负责，是因为他给人的感觉老实可信，这是汽车租赁中赢得车主信任的重要条件。

租车黄金路

在罗智琼的简单点拨下，张晟很快认识了陌生的汽车租赁市场：社会生活水平提高，越来越多的人已成为“有车一族”，但不少人购车后使用率并不高，于是把闲置的私车暂时放在租赁公司经营，自己坐收租金成为不少车主的新选择。

“我们要做的就是把这些闲置车辆租过来，再转租给其他有用车需求的客户。”罗智琼给张晟面授机宜：主要是做好两个关键，一是信息，供、需两方的信息都应充分；二是诚信，既要让车主放心，也要让客户称心。

刚开始时，张晟刘‘自己独立操作这个项目完全没有信心，既是因为自己对做生意一窍不通，也是因为对汽车租赁这个陌生行当两眼一抹黑。但工作正式开展起来后，他才发现自己大可不必担心――很多事情其实都是罗智琼幕后张罗好了，自己只是出面办理而已。

按照罗智琼的指点，张晟将信将疑地在市内几家报纸的分类广告中，见缝插针地打出了“业务量大，公司，可供租赁的车不够用，特寻私家车主租车”的广告，没想到，还真的很快有了回音。

第一个联系上门的车主是一位姓陈的先生，车是一辆买了不到半年的丰田雅阁。在与这位陈先生交谈中，张晟主动拿出了乐孚公司的工商营业执照，并提供了公司的组织机构代码，认真地建议对方到工商局去查证乐孚公司的营业执照备案资料。然而谈了半个下午，满以为事情会水到渠成，结果陈先生客套地应付了几句，最后拿起张晟的名片后就起身离开了。

初战不利，让张晟闷闷不乐，这时老板罗智琼走了过来，笑着安慰他：“不要失望，事情并不是想像中那么糟糕，过几天等回音吧。”

果然，两天之后陈先生再次找上门来，非常认真地和张晟谈了租车的详细细节，便在“租期一年，押金10000元，月租金6000元”的协议书上签了字。第二天，张晟亲自上门把押金和首月应付租金送到陈先生手中，他也顺利拿过了金灿灿的车钥匙。

事情开头就不难，后来的事情就更轻松。随着张晟的谈判技巧越来越熟练，半个月不到，他已顺利地租来了5辆车。看着罗智琼面对自己时那灿烂如花的笑脸，张晟心头有种说不出的舒坦。

但紧跟着，张晟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租车来倒是容易了，租出去却并不轻松。毕竟乐孚公司的汽车租赁业务刚起步，知名度相当低，半个月来就只有稀稀拉拉几个客户来问询租车的事情――租来的车租不出去，就意味着每辆车每月就要赔进去好几千元。

“不要急，万事开头难嘛。我有几个朋友，他们公司都急需要用车……”罗智琼的话给张晟吃下了“定心丸”，尽管他知道即使亏本也不是自己的责任，但他实在不愿意有负罗老板重望。

典当事故

有了老板的“定心丸”，张晟心头略微舒松了些，接下来的时间他依然每天四处奔走，看车、谈判、签合同，又陆续租来了蒙迪欧、福美来等6辆私家车，他感觉自己其实也挺会谈生意，至少大多数和他谈过的车主都最终签了租车合同。

快到月底时，老板罗智琼认真地给张晟安排了一个工作：找已租车的车主索要了车辆登记证、身份证、购车发票和保险单等的复印件。“你就告诉他们，客户租车要查验车辆的真实合法性。”这样的工作对张晟来说易如反掌。由于在租车过程中，张晟的踏实勤恳已给大多车主留下了极佳的印象，再去拿几分复印件㈠然就顺顺当当。尤其是找第一个客户陈先生时，两人还闲聊了很久，甚至为中国青年男足在“世青赛”上能走多远发生了愉快的争执。

两天之内，张晟陆续把拿回来的各种复印件交到罗智琼手中。他没有再详细询问客户的事情，因为从上次吃了“定心丸”后，他和罗智琼之前已经形成了默契的分工：他只管租来私家车，寻找客户租出去是她的事情。

这样的分工似乎效果良好，第二天张晟从外面看车回来，发现早先租来的车已全部不在了。正高兴时，罗智琼打来电话，约他晚上一起吃饭。

红烛，红酒，猩红的牛排，罗智琼似乎早知道自已喜欢吃西餐。张晟的心情非常好，看得出罗智琼的心情也非常不错，她一边把玩着杯中的红酒，一边轻柔地和张晟说着些工作之外的活题。或许是因为多喝了酒的缘故，罗智琼让张晟不要叫她“罗总”，改叫“琼姐”。张晟感觉得到，她看自己的眼神中，有些特别和异样的东西……

转眼就到了月初，到了按合同约定为陈先生支付租金、查验车况的日子。接到陈先生询问的电话后，张晟找到罗智琼，得到的是面带难色的回答：他的车被租走了，你和他商量晚几天再查验车况吧。

在张晟诚恳的解释下，陈先生很理解地接受了。但仅隔了一天，陈先生一大早就打电话找到张晟：“怎么回事?我一个朋友说看到我的雅阁车在富华典当行?”

怎么回事?张晟也懵了，他急匆匆掏出电活联系罗智琼。电话那头异常平静的声音让快爆起来的张晟哑了火：你告诉他，他的车就是租给了富华典当行，不要大惊小怪的。

陈先生和自己都大惊小怪了么?张晟没有答案，隐隐约约的，他预感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但究竟哪里不对劲了他又说不上来。

罗智琼的眼泪

一连几天，陈先生都心急火燎地堵到张晟的办公室。张晟也跟着上火，这几天他见不到罗智琼的人影，电话也打不通。公司做财务的小女孩告诉他，罗总出差了，其他一概不知。

难道……再深处的问题张晟想不出来，他也不愿意想，他确实很岫罗智琼黄鹤一去杳无音信。不知不觉中，张晟停下了手中的所有工作，他没有办法不停止，因为又有好几个车主收租金、验车况的日子到了，他们也天天堵在公司门口。

大学毕业进入社会后，张晟第一次体会到度日如年的滋味，他不知道事情会往哪个方向发展，他只能急切地期待着罗智琼的出现，但这种急切的心情却在罗智琼最终出现时，让他无从表达。罗智琼不是出现在办公室里，而是把张晟叫到了上次晚餐的西餐厅。张晟分明地感到，眼前这个大口吞着红酒的女人，和数月之前完全不一样了，不再有神采和韵味，只有无边无际的憔悴。

刚一见面，张晟劈头盖脸就追问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事情，后来他干脆不问了。于是两个人都闷声不响喝着酒，直到又一瓶红酒见了底，罗智琼伸手抓过张晟面前的香烟和打火机，点燃，深吸一口，良久才缓缓吐出大团烟气：“你明天就到公司办辞职手续吧，以后的事情都不关你的事……”

第二天一早，张晟习惯性地提前赶到了办公室。罗智琼跟着也到了，她冷若冰霜地跨进自己的办公室，砰然关上门，公司的氛围怪怪的。不久，两个身着警服的人就出现在公司门口……

当张晟知道罗智琼典当了租来的10多辆私家车时，他异乎寻常地保持了平静。这几天，他把近段时间来发生的相关片段前前后后回想了一遍，终于勾画出整个事情的脉络。事情的结局如果不是这样，那才是真正的离奇。

张晟猜对了，罗智琼就是利用他从私家车主那里索要的复印件办了证，然后到典当行把租来的10多辆车典当了。办的那些证件当然是假的，但却足以让典当行轻而易举就办下了典当手续，罗智琼也拿到了100多万元的现金。

张晟后来还陆续知道，罗智琼的公司效益一直不好，不到两年时间她离婚时分得的钱财不少已赔了进去。最为关键的是这期间罗智琼迷恋上了豪赌，更多的资金落人了这个无底洞。典当车所得的那笔钱，也在几天的赌场搏杀中落得个烟消云散……

一周之后，张晟最终离开了乐孚公司，因为公司在被私家车主们搬砸一空后，又被法院查封了。犹豫再三，他还是去了看守所。出乎他意料的是罗智琼竟然不是想像中的形容枯槁，她似乎认真梳理过才来见他。

两人相对无言，罗智琼的表情更是平静得出奇。但到临离开时，她不经意地对张晟说：“我在你户头上存了2万元，……那是我自己的!”张晟蓦地发现，两行清泪已从她的眼角悄然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