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克斯乐手的第三只手

他是个双面人。

许多时候他是一个经常活跃在公园、街头绿地，吹奏着一首首悠扬的乐曲，给人们送上艺术享受的萨克斯乐手。也有的时候他会像个魔鬼般徘徊在银行或邮政储蓄所的门口，将邪恶的目光瞄准那些领取养老金的耄耋老人，伺机窃取他们的钱财。如此的双面人生，让侦办此案的侦查员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请看——

魔鬼与天使

“呜——”姬国成在自己的胸腔里深深地运了口气后，捧着心爱的萨克斯憋足劲吹了好几个长音。可是，吹啊，吹，传出来的音色，依然还是那么沉闷与嘶哑，一如他现在糟糕的心境。

姬国成恼怒地把萨克斯往床上一扔，从口袋中摸出一支香烟点上，焦躁地在房间里来回走动起来。当他的双眼再次落到被自己“遗弃”的萨克斯上时，原本含有几分凶狠的目光，仿佛又多了几丝怜悯，内心不由暗暗对自己骂道：“小子，你再没钱，也不应该拿萨克斯出气啊！有本事就去偷、去抢、去骗，萨克斯可没惹着你呀！”

姬国成曾经在纺织厂当过工人，因犯盗窃罪被劳动教养过。出狱后，为了谋生曾做过生意，也曾有过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但最后，做生意失败了，妻子和他离婚了，女儿离他而去了。一切的一切，姬国成都是一个失败者。可在他那52年“坎坷”的人生道路上，唯一成功的并足以令他引为骄傲的就是，他是一个出色的萨克斯乐手。多少次，他站在金碧辉煌的舞台上，在聚光灯的映射下，吹奏出一首首美妙的乐曲，都会赢得热烈的掌声和喝彩。哪怕就在他人生最为“黑暗”的服刑期，监狱艺术团的第一萨克斯乐手的身份，也为他招来了无数的粉丝，给他的服刑生涯抹上了一点亮色。

此刻的姬国成依然深深沉浸在萨克斯的旋律中不能自拔，但他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今天吹出来的音色会如此沉闷与嘶哑？姬国成仔细地检查了一番后，发现是萨克斯的笛头坏了。他的心里不由泛起一丝烦躁与不安：购买一个理想的笛头需要1700多元，可这笔钱对他而言，显然是一笔巨款。

姬国成把笛头紧紧地攥在手心，目光茫然地在小屋里飘移着，当他的双眼呆呆地望着窗外街头绿地中一些正在锻炼、聊天的老人时，飘移的目光突然定格。良久，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鬼影显现

5月15日上午8点10分，78岁的姚老伯像往常一样，拄着拐杖又与数十位老人早早地排队等候在东新路邮局门口等待开门。每个月的这天，既能领取到养老金，又能和一些老哥们、老姐妹相聚在一起见个面，说说话，对这些老人来说仿佛是一个节日。8点30分，邮局准时开门。今天，姚老伯排在第一个，当他拿到营业员递上的2200元现金时，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他用双手颤巍巍地复点了一遍后，小心翼翼地把钱放进上衣左侧的内袋里。

姚老伯走出邮局，刚走到附近的一个弄堂口时，一个推着自行车的中年男子突然热情地叫道：“老爷叔，你怎么一个人出来啊，马路上汽车很多，你要当心安全哦！”说着，便将姚老伯往马路的边上拉了拉。姚老伯呆怔怔地望着那个男子，没有吭声。“老爷叔，你认不出我了啊，我是小狗子呀，原来和你家住在一条弄堂里的。”那男子继续说道。“哦，你就是9号楼的小狗子？人老了，记性不好了啊！一下子还真的认不出你了。”其实，此时的姚老伯根本就不认识什么小狗子、小猫子，但出于礼貌，他也就顺着那中年男子的话了。中年男子和姚老伯寒暄起来，得知姚老伯腰不好，还热情地给姚老伯按摩起来。之后，便跨上自行车，飞速地消失了。

姚老伯继续在石凳上坐了会儿后，便准备起身回家。同时，他下意识地摸了摸上衣左侧的内袋，突然发现放在里面的2200元养老金没有了。姚老伯急坏了，此刻，他已搞不清钱究竟是怎么丢掉的，心想，也许是掉在了邮局。于是，赶紧急匆匆地向邮局走去。当他刚走进邮局的门口，喊了一声“我的养老金……”，便两眼一黑，晕倒在地。

正当侦查员在医院里焦急地等待姚老伯苏醒过来时，分局指挥中心又传来指令，石泉路邮局再次出现退休老人在领取了养老金后被盗走的案件，要求马上前往处警。被害人严老伯的遭遇和姚老伯的几乎如出一辙，一个自称其老乡的中年男子，用一口纯正的苏北话热情地向严老伯打招呼，在得知严老伯颈椎不好时，便给严老伯做起了按摩。回到家后，严老伯才发现存放在手提包中的养老金不翼而飞了。

鬼影再现

目睹着那些丢失了被他们视作活命钱的养老金后的老人们那痛不欲生的样子，侦查员们亦是心如刀割。他们家中也有年迈的父母，将心比心，如果是自己的父母碰到了这种事，做儿女的能心安吗？

侦查员通过调看监控录像，发现两起案件的案发时段和现场均有一个头戴黑色帽子，身穿黑色上衣，下穿一条浅色裤子，骑着一辆自行车的中年男子的身影。画面显示，8点54分，该男子首先骑着自行车经过东新路邮局门前的东新路上，约莫1分钟后，他又调头向邮局方向骑了过去。再把监控录像的时间朝前推，8点46分，该男子就出现在了东新路上。8分钟的时间段内，他在邮局门口来回三四遍，并不停地向邮局门口张望。10点05分，该男子出现在了石泉路邮局附近的一个路口，推着自行车来回走动着。

该男子具有重大作案嫌疑。两起案子针对的作案对象相同，作案手法也是异曲同工。于是，侦查员决定将这两起案子并案侦查。遗憾的是，虽然在街面监控录像中发现了嫌疑男子的踪迹，但是，由于接下去出现了道路监控的盲点，再也追踪不到该男子的行动轨迹。线索就此中断。

侦查员认为，一个多小时内连续作案两起，时间和线路均安排得紧密有序，嫌疑人一定是个有作案经验的老手。如今，屡屡得手后，他肯定会再次作案。

于是，普陀警方在接下来的养老金发放日，要求分局民警对辖区内的近百个邮局、银行网点采取街面、视频巡逻与守候伏击相结合的方式，等待着嫌疑人的出现。

6月17日，嫌疑人终于再次出现。这天中午12点，李老伯到宜川路邮局提取了1万元现金后，刚穿过邮局前面的马路，便被迎面一个骑着助动车的男子笑吟吟地拦住了。那男子自称社区卫生中心的医生，又是给李老伯搭脉，又是帮李老伯按摩颈椎，故技重施后，男子扬长而去。李老伯回到家中时，才发现口袋里的1万元现金不见了，赶紧报了警。

与前两次不同，这次嫌疑人骑的是一辆蓝色的助动车，并且没有戴黑色帽子，理着一个现今十分时尚的锅盖头发型。顺着街面监控录像一路追踪，发现两个小时后该男子进入了中山公园附近的一家琴行。

他想成为中国的肯尼金

此时的姬国成非常兴奋，他不仅购买了一个新的笛头，而且还花了4000多元购买了一支新的萨克斯，这是他早已梦寐以求的。

次日清晨，姬国成便提着萨克斯捷步朝住处附近常去的一家公园走去，当他出现在公园时，那些器乐爱好者便关心地问道：“国成，这几天都到哪里去跑场子了？”

姬国成尴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前几天身体不太好。今天，我先来吹一首吧，给大家赔个礼！”说着，便微闭双眼，摇头晃脑地吹奏起自己十分拿手的一曲《苏格兰的小山》。欢快的旋律在他的演绎下倾泻而出，人们纷纷围拢在他的身边，不停地鼓掌、喝彩。姬国成陶醉了。当他站在公园绿地，忘情地吹奏着萨克斯时，他觉得自己就是这个“舞台”上的头号主角，虽然这种街头演出赚不到一分钱，但却让他“赚”到了自尊。

走近鬼影

通常情况下，窃贼得手后，都会到商场、饭店去消费。而这个理着锅盖头发型的嫌疑人到琴行去干什么？侦查员有点纳闷。

在这家琴行二楼营业厅的监控录像中侦查员提取到了更为清晰的嫌疑人的画面。此人年约50岁，身高1.7米左右，身材结实，理的是如今十分时尚的锅盖头发型。

据琴行的营业员反映，该男子是琴行的老顾客了，经常到这里来买一些萨克斯上的配件。此人对萨克斯等管乐器十分内行，经常和营业员、顾客侃些乐理知识、音乐家轶事什么的，兴致上来，还会当众吹奏几首。因此，他们对该男子的印象很深刻。但根据营业员的观察，此人不一定是专业乐团的演奏家，更像是一个具有专业水准的发烧友。

那天，该男子是来配萨克斯上的笛头的。“厚厚的一沓，应该是整整1万元吧。”由于当时该男子掏出的那沓钱是用银行封条封住的，所以营业员的印象特别深。上了银行封条的1万元现金？这一细节不由让侦查员心中一喜：李老伯被偷的正是刚从邮局取出的用封条封住的1万元啊！

尽管如此，侦查员的心中却依然纠结，他们还是很难把一个偷窃耄耋老人钱财的犯罪嫌疑人与一个从事高雅艺术的萨克斯乐手统一起来，这种强烈的反差，甚至让侦查员怀疑起他们之前的侦查思路，会不会是在根据街面监控录像追踪嫌疑人的行动轨迹时偏离了方向，从而导致看错了人呢？

侦查员决定换一个侦查思路，到全市几个经常有器乐爱好者聚集的公园、街心花园去寻找这个理着锅盖头的萨克斯乐手。这样做，虽然有点像“人”海捞针，但相比仅凭监控录像中的视频图像来寻找，侦查员的心中似乎多了几分踏实感。

可是，几天下来，毫无收获。就在这时，侦查员从那家琴行获悉，6月17日前来购买萨克斯笛头的那个男子又出现了。原来他是来退掉上次购买的那个笛头，说是回去用了以后，还是感觉不满意，决定退掉。因为是老顾客了，琴行同意其退货，营业员按照规定，请他在退货发票上签了字。侦查员马上赶到琴行，找出了那张退货发票，看到发票上仅笔迹潦草地签了一个姓。经过反复辨认，最终确定这是个“姬”字。

有了视频图像和姓氏，侦查员已经在一步步“走近”嫌疑人了。为了从更大范围内拓展破案线索，警方决定在上海电视台协查通告，恳请广大群众举报。

锁定鬼影

协查通告在电视台播出的当晚，侦查员就接到一名群众的举报，说是好像曾经在嘉定区江桥地区的一个小区棋牌室看到过此人，但具体是哪个小区、哪家棋牌室却说不准。经过连续数天的排查，终于有一棋牌室的老板对着嫌疑人的照片端详了半天，和侦查员说：“这个人到我这里来搓过麻将的，究竟叫什么名字我也不知道，但我们都叫他‘guocheng’。”

按照“guocheng”这个上海话发音的读法，侦查员推测，此人的姓名存在着姬国成、姬国程、姬国顺等几种可能性。通过户籍信息系统的查询，终于，一个叫“姬国成”的中年男子进入到侦查员的视野。此人具有盗窃犯罪的前科，户籍地址在江桥地区，但实际并不居住在此，目前居无定所，行踪难寻。

当侦查员将该男子的户籍照片给琴行的营业员辨认时，他们一眼就认出来了：“是他！”而被害人姚老伯、严老伯、李老伯以及那家棋牌室的老板也均一致认定该男子就是作案者。至此，嫌疑人姬国成终于浮出水面。但怎样寻找到行踪不定的姬国成却成了侦查员面临的一道难题。经过连续几天的查找，始终无法寻找到姬国成的落脚点。

就在此时，“混”在大华公园和一群器乐爱好者自娱自乐的侦查员，无意之中听到一个乐手说起的有关姬国成的一个小插曲。他们是老搭子了，每周总有那么固定的几天聚在一起“演出”，姬国成总是风雨无阻，准时到达。可上周他却迟到了。乐手回忆道，那天，下了很大的暴雨，姬国成迟到了半个多小时，跟大家解释说：“这么大的雨，祁连山地道积满了水，我绕了一个大圈子赶过来。”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一个从大华公园到祁连山地道的地理坐标迅速在侦查员的脑海里建立起来：按照经过这一路段所需花费的时间、路程，以及助动车通常的二三十码的速度，侦查员通过测算和模拟实验，推断姬国成应该就居住在丰庄或者江桥。

7月6日晚上，侦查员得知姬国成正隐匿在丰庄路某弄的201室其一个朋友家中时，马上冒着倾盆大雨前去抓捕。他们来到姬国成暂住地的门外，正准备破门而入时，突然，一阵悠扬的萨克斯旋律从门缝中“泻”出，伤感的旋律在楼道里慢慢地回荡。

“这是《草帽歌》的曲子，肯定是姬国成在吹奏。”一个喜欢音乐的侦查员轻轻地说道。队长马上挥手示意侦查员暂停脚步：“让他把这首曲子完整地吹奏完，我们再动手吧。”侦查员们彼此会意地点了点头。于是，侦查员静静地伫立在门外，聆听着姬国成的吹奏。

一次抓捕行动之前，竟然先听听音乐，侦查员的心情怎么也轻松不起来。当姬国成“送走”了最后一个音符后，侦查员立即敲响了房门。

人鬼情未了

当警察突然出现时，姬国成并没有十分惊恐。他知道：警察迟早会找到自己的，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为了逃避警方的追踪，姬国成化过妆，并竭力躲避街面的监控录像，可最终还是难逃法网。

每次作案后，姬国成都竭力宽慰自己：“我这是为了艺术而去偷的，和那些为了吃喝嫖赌的窃贼不一样。”他也曾经忏悔过：“那些被偷的老人太可怜了，我也有年过八旬的父母，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再也不做了。”他多次在内心对自己说。可是，他已经收不住了。

“警察，我跟你们走，只是能再让我吹下萨克斯好吗？这次进去后，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吹了。”当侦查员准备给姬国成戴上手铐的瞬间，他将依恋的目光投向身旁的萨克斯，向侦查员恳请道。

侦查员微微点了点头。姬国成捧起萨克斯轻轻吹了起来。旋律响起的时候，姬国成的双眼慢慢开始闪烁起泪花。

他究竟是人还是鬼？凝望着姬国成吹奏萨克斯时那如痴如醉的神情，侦查员不禁亦有了几分“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