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4国道

时间:2022-04-12 05:03:42

记忆里的214国道曲折如蛇的前进路线,危险得似乎是吊在风雨后的蜘蛛网上的一根破败的丝,随时都会崩塌——一边是峭壁,一边就是万丈深渊或是深渊下的一条怒吼的江水。

214国道北起青海西宁,南至云南景洪,全程3256千米。中段沿着云贵高原如塔般林立的山脉一直南去。对云南的记忆就始于这条公路——从大理南下经弥渡至南涧段,坐在车里的我从不敢将视线放往车窗外,生怕一不小心就捕捉到云贵高原被撕裂的伤口,仿佛一看自己便必定会被摔出去粉身碎骨。

一直坚持认为自己是属于云南的孩子,是属于大山的孩子。熟悉大山的气味以及大山河流的脾气——每到雨季便如不可一世的野兽般暴躁狂啸,旱季则河床一半凸显,河流温顺如羊,露出亮丽的鹅卵石和一种被自己命名为“磨石”的红色石头。曾用那种颜色猩红如血的石头磨出各种形状,再小心翼翼地在石头上钻一个小小的孔,穿上红绳,做成项链挂在脖子上向小伙伴们炫耀。

214国道贯穿了我所住的坝子,坝子究竟有多大,我不知道。只知道从大理回弥渡的时候,车子行了两小时才随着山路转到坝子里。尤其是夜晚,老早便在山上看到城里以及村庄的灯光,却总是几小时后才能到达。拿出地图,发现大理和弥渡那么近,不过一块橡皮的距离,但一旦放入现实,就是长路漫漫。或许就是从那时开始知晓世界究竟有多么大,而自己有多渺小,从那时开始对人生思考。

坝子周围是绵延不绝的山,山上有蘑菇。夏天,一群孩子就欢天喜地地跟着大人揣着篮子或者袋子走向更深的森林深处。身子骨很小,可以自如地在树下钻来钻去,像野兔子一样。偶尔也会被枝丫划破衣裳,在胳膊在腿上拉下红红的印子,但在收获的衬托下,这些伤痕是那么不值一提,有什么比自己捡起的蘑菇更让人值得欢喜呢?吃不完的蘑菇就把它们切成薄片,晾干,以后要吃的时候便用热水泡开就新鲜如初了——这比现在超市里卖的袋装蘑菇不知美味多少倍。

我在214国道的这边。而那边有一个小小的村子,已经淡忘了名字的彝族村子,只是依稀记得穿过214国道,穿过层层的玉米田,穿过片片的葵花地,跨过一条时而温顺时而暴躁的大河,便是那村子。村子里有一户人家卖各种各样的彩色糖果和冰淇淋,五毛一个的那种冰淇淋。

每当太阳在山的这边被傍晚的风吹得摇摇欲坠的时候,214国道这边的孩子就手拉着手,一起唱着歌去对面买糖或者是冰淇淋。那和善的头被包得密不透风的彝族大娘总是用些我所不明晰的语言对我说些什么,露出如新月一般明亮的整齐的牙,一边还兴高采烈地用手比划着,然后又对其他人说些什么,其他围在一起聊天的人也转过身来对我微笑,于是在他们被风雨刻画得满是时光流过的痕迹的脸上绽开一朵花。多年以后,我才明悟是他们用最朴实的却又被时间磨出厚重趼子的双手以及无所掩饰的微笑换回了高原上酣畅淋漓一泻千里的阳光以及和阳光一样微甜的玉米棒子与葵花。

坝子里,214国道的两边都是开得灿烂的喇叭花,一直开到我所不能走近的尽头,像是一条无限延伸的彩带,通向更远的远方。不去大路那边买糖的时候便沿着国道走,一边走一边桌摘预计明天开放的喇叭花或是一种能吹响的草叶子。天上,一层红火如嫁衣的云彩一直延伸到大山的那边。傍晚,沥青路面还是温热如冬天的火炉,我索性脱了鞋子在地面上行走,想要走到世界的尽头。走过竹林,走过荷花塘,走过稻田,走过李子园,走过小小泥巴房子。走过5年的光阴,经历着214国道从大理至南涧的一段温暖的始末。

在离开那个坝子的时候,在行驶在离开214国道的路上的时候,在行驶在“楚大”高速公路的时候,在坐在北上的成昆特快的时候,突然无语凝噎了——自己竟然是以与过去、与曾经诀别的方式告别云南,告别214国道。

这以后我无数次站在中国地图前,寻找214国道的踪迹,开始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缅怀我的214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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