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红《生死场》女性悲剧意蕴探析

时间:2022-04-11 07:30:28

摘要:萧红的《生死场》,集中展现了荒凉的北中国土地上的人们对生命与死亡的冷漠与无视,对爱情的践踏以及母爱的缺失。本文以性别为视角,试图透过对落后愚昧的生存状态的探析。进一步挖掘萧红对女性悲剧命运的高度关注与生命存在的深层思考。

关键词:《生死场》;女性悲剧

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中国文坛,萧红是一颗耀眼的新星,而真正为萧红奠定文坛地位的小说则是1935年12月由奴隶社出版的《生死场》(原名《麦场》)。《生死场》成就了萧红,显示了作家不可多得的艺术才情与创作生命力。小说以个人主义又超越个人情感的人道主义关怀为基点,以一个女作家的独特眼光,描写了荒凉的北中国土地上人们的日常生活,体现了萧红对北中国儿女们孤独无望的生存状态与悲剧命运的高度关注与深层思考。

一、生的悲苦

萧红说:“鲁迅的小说的调子是低沉的。那些人物,多是自在性的,甚至可以说是动物性的,没有人的自觉,他们不自觉地在那里受罪,而鲁迅却自觉地和他们一起受罪……”其实,萧红何尝不是如此呢?《生死场》中,展现出这样的一幅图景:“没有花香,没有虫鸣,即使有花,即使有虫,那都是唱奏着别离歌,陪伴着说不尽的死者永久的寂寞”。小说中的农民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荒凉古老的村庄悄无声息,人们已习惯于枯燥乏味的生活,习惯于惰性麻木地生存。在萧红笔下,生命成了毫无意义的寂寞轮回,带有“一种生命哲学意义上的悲凉。”生活在这种境遇中的人们,尤其是女性,命运的悲凉更是难以言尽。

生儿育女、繁衍后代,在男性作家的文本与话语里,一向被刻意地美化,从来都被描述成极为神圣的生命创造。萧红却以“生产”这一延续生命的方式作为女性苦难的开始与体现,真实细致地再现了女性活着的悲苦与辛酸。《生死场》第六章“刑罚的日子”里,作家将北中国土地上女人们生育过程中所经历的痛苦和羞辱再现得淋漓尽致:“家中的婆婆把席下功夫柴草又都卷了起来,土炕上扬起灰尘。光着身子的女人,和一条鱼似的,她趴在那里……”,“一点声音不许她哼叫,受罪的女人,身边若有洞,她将跳进去!身边若有毒药,她将吞下去”。五姑姑的姐姐在生产的痛楚中受着煎熬,她的男人对她没有一丝的同情与爱怜,竟然用烟袋砸、用冷水泼那正在痛苦中挣扎的女人,真让人心寒!而王婆也坦白道:“这庄上的谁家养小孩,一遇到孩子不能养下来,我就去拿著钩子,也许用那个掘菜的刀子,把那孩子从娘的肚子里硬搅出来。”作为助产婆的王婆,对同样过着贫穷艰难的日子新生命的诞生竟采取了如此粗暴残忍的方式,令人恐惧甚至窒息!同样是女人,同样被男人们所支使与鄙夷,但王婆对于生育中的女人是没有同情与理解可吉的,这就是女人的悲哀!洗衣、做饭、怀孕、生产、伺候自己的男人,永远也做不完的家务,直到死亡,就是村子里所有女人的一生!她们活着,但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只是被贫苦折磨得失掉了自己,失掉了青春与美丽,更失掉了作为人的精神与灵魂!萧红以女性的敏锐感觉把自己对生命的真切感受融入到了小说文本的建构中,从而使《生死场》中的女性命运显示出更为深刻的悲剧内涵与更为深广的社会意义。承认女性的卑弱地位,一直根深蒂固地存在于以男权为主的封建社会意识里,更渗透在女性自觉或不自觉的思想、行动中。“在经济上,从谁便寄食于谁;在心理上,从谁便屈服于谁”,则具体定格了妇女在家庭和社会中的卑弱与顺从。女人活着,只为他人,而没有自己――没有独立的社会地位。在两千年封建思想的浸染下,大多数女性就这样活着或死去,这是萧红笔下女性苦难的历史根源。

二、死的冷漠

《生死场》中,生的悲苦与死的麻木是交织在一起的。第四章“荒山”中,月英的遭遇不只让人同情,更让人愤怒了:“起初因为她和他分辨,他还打她。现在不然了,绝望了!晚间他从城里卖完青菜回来,烧饭自己吃,吃完便睡下,一夜睡到天明,坐在一边那个受罪的女人一夜呼唤到天明。宛如一个人和一个鬼安放在一起,彼此不相关联”。月英是“打渔村最美丽的女人”,婚后不幸得了瘫病,丈夫根本不顾念夫妇情份,不但不给她看病,还咒骂她,夜里不断地折磨她,连被子也舍不得给她盖。在寒冷的冬天里,在她身后堆上了冰冷坚硬的砖块!月英被疾病折磨得牙齿发绿,身体腐烂生蛆而死。月英的死在村子里没有掀起任何的风浪,村里人对死亡的漠然与麻木可见一斑。

王婆是又一个典型,“她一生的痛苦都是没有代价的”。王婆三岁的孩子钟儿不幸摔死在铁犁上,数年后王婆说道:“孩子死,不算一回事,你们以为我会暴跳著哭吧?我会嚎叫吧?起先我心也觉得发颤,可是我一看见麦田在我眼前时,我一点都不后悔,我一滴眼泪都没淌下”,“闪光相连起来,能言的幽灵默默坐在闪光中。邻妇互相望著,感到有些寒冷”。在闪电陡然划破夜空的场景下,把王婆比作一个“能言的幽灵”,是再合适不过了。在王婆眼中,麦田的价值远远高过孩子生命的价值。王婆是不会料到的,当她以如此冷漠的方式对待生命与死亡时,别人也以同样的方式回报了她:王婆因儿子被杀而悲愤服毒欲死未死的时候,人们竟然用扁担狠命摁住还未咽气的王婆,以免她“借尸还魂”!传统文化培养出来的文化性格,遭遇文化冲突的年代,在闭塞的村庄守旧的风气中,只能被旧的封建制度所腐蚀、扭曲、甚至变形。

在乡村永久不晓得,永久体验不到灵魂,只有物质来充实她们。“贫穷像一副牢固的枷锁,束缚着他们的思想;贫穷更像一把无形的匕首,凌迟着他们的精神。”物质的极度缺乏让人丧失了人的主体性地位,也磨掉了人性中美好的东西。而这一切不仅仅是因为生活的极度贫困造成的。更深层的原因则是人对生命的漠视,以及生命意识与死亡意识的麻木和缺失。萧红就以这样冷静而客观的眼光观照着乡村的生命形态,抒写着乡土社会里人们沉闷而滞重的生存状态,暗示了在蒙昧的生存中,人生没有意义的循环和生命没有价值的悲剧性毁灭。

三、爱的缺失

《生死场》中,我们几乎读不到爱的温情。无论是爱情还是母爱,都让人触摸不到一丝的温暖与柔和。

第二章“菜圃”中,金枝与成业的爱情也是充满着悲凉的:“五分钟后,姑娘仍和小鸡一般,被野兽压在那里。男人着了疯了!他的大手敌意一般地捉紧另一块肉体,想要吞食那块肉体,想要破坏那块热的肉”,在这里,缺失了它原有的圣洁美丽和文化特征,女人只是男人欲望的对象。成业面对中意他的金枝,想的只是的发泄,只是为了占有。当金技知道自己怀孕了,催问成业让媒人上门跟母亲提亲的时候,成业的态度出奇地冷淡:“管他妈的,活该愿意不愿意,反正是干啦!”他根本没有注意到金枝因怀孕而不安的焦灼心绪,而且,“他的眼光又失常了,男人仍被本能不停地要求着”。在成业的眼中,金枝从来就是他寻求的对象。这就是金枝的爱情,用青春和奉献换来的也只是成业动物性的支配、占有和蹂躏!倚仗男权专制的文化背景,其猥琐不堪、肆意施虐的男人心理毫无遮掩。

《生死场》中的男性,肆意践踏着女性的身心,以直接而粗暴的行为,对女性施展着自己的男性权威,使这些女性在黑暗冰冷的世界里挣扎,徘徊在生与死的边缘,最终迫使她们无望而又悲惨地走向“坟场”。《生死场》中的女性悲剧是源于以男权为中心的社会意识,正如西蒙・德・波伏娃所说:“这个世界是一个男人的世界,重要的决定、重要的职责及重要的行动都靠男人。妇女生活在这个世界的边缘,她们只有通过自己的私生活,通过男人们,以一种间接的而不是直接的方式和这个世界保持接触。”所以,爱情在《生死场》中是没有地方安放的,那也不叫爱情,它只能是一种可悲的生存状态,存在于落后愚昧的男女之间。

母爱的缺失,是《生死场》中又一悲剧性存在。在萧红笔下,贫困落后的乡村限制和屏蔽了母亲们应有的温柔与善良,生活的困窘使她们对待自己的孩子时也十分刻薄:“妈妈们摧残孩子永久疯狂着”――王婆的儿子平儿,仅仅因为偷穿了爹爹的大毡靴子,王婆看到后,竟然“宛如一阵风落到平儿的身上:那样好像山间的野兽要猎食小兽一般凶暴”;金枝错摘了青柿子,她的母亲便像老虎一样捕住金枝并踢打她,“母亲一向是这样。很爱护女儿,可是当女儿败坏了菜棵,母亲便去爱护菜棵了”。《生死场》中这样的“母爱”,给人带来的只有深深的震颤与无尽的悲凄,你能说那也是“母爱”么?母爱的畸形与缺失,是极端冷漠而又孤独贫穷的生存状态的必然产物,同时又根源于以男权主义为中心的封建社会制度。而爱情或婚姻中甜蜜温情的永久缺失,是造成母性性格乖戾的一个重要因素,也是《生死场》中女性身上母爱缺失现象的最好注解。

《生死场》以沉郁悲苦为主色调,绘制了一幅惊心动魄的女性苦难史,通过对北中国荒凉山村农人们日常生活的描摹,看似平淡地叙说着人们的生老病死的常态,在这平淡的背后却掩藏着一种反常的悲剧:人们对于生命的麻木与漠视,对于死亡的冷漠与惯常,对于爱情的践踏与蹂躏,对于母爱的放逐与缺失,透过对这一系列生活现象的深层观照,作者把女性的非人地位与悲剧命运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从而给古老沉闷的旧中国社会以猛烈的撞击。萧红从作品的字里行间流露出悲天悯人的人道主义情怀,与读者的心灵达到永久的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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